传旨的小黄门刚走不过半刻钟，殿外传来嘈杂的喧哗声。
“张中正，去看看外头是什么情况。”
赵祯的眉心一跳，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禁宫重地怎么跟个菜市场似得吵吵闹闹？
“是。”张中正恭敬应声，匆匆退到殿外。
他抬眼便望见殿外一群贡生相互推搡叫嚷着要求见圣上。守在门口的禁军急忙抽刀去挡，却又不敢真伤了这群未来的官员，投鼠忌器之下，贡生们却闹得越发没体统，竟然横冲直撞冲往内殿。
那场面宛如数只张着翅膀扑棱的野鸭子，闹得殿外一片乱轰轰。
“大胆！”张中正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这群没规矩的东西！
禁军是干吃饭的吗？怎么不赶紧把他们丢出去，竟还由着他们在此闹腾惊扰圣驾？
一声厉斥，惊得四周吵嚷声戛然而止。
强闯禁宫的贡生们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齐齐软了脚，一个个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
“皇宫重地岂容尔等闹事？”
张中正冷着脸重重的甩了下拂尘，一双刺凌凌的眼如锋利的刀刃扫过在场所有的贡生，眼底的杀意刺得众人面露惧色，“官家与诸位朝臣都在殿内议事，若是惊扰了官家，有几个脑袋够你们砍的？”
“大人！学生不服！金科探花顾惜朝欺君罔上骗取功名！”
人群中忽然响一声高喊，跪在前面的青衣贡生撩起长袍重重的伏地长拜。
张中正目光如炬，直指射向青衣贡生。
青衣贡生的额头重重的嗑在冰冷的地砖上，再抬头时露出青紫的伤口，“顾惜朝乃是青楼妓子所出的贱籍子……”冷冽的西风呼啸而过，挟着愤愤不平的状告声掠过宫门，“学生状告顾惜朝隐瞒身份以贱籍假作良籍参加科举骗取功名，犯下欺君大罪！”
声落，满宫怵然一静。
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似尖刀利刃般扎向顾惜朝。
“……”
顾惜朝面色瞬变，他没料到竟然会在此时被人揭露不堪的身世，金榜题名得中探花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俊美的脸上所有的血色在刹那间尽数散去。
四下明晃晃的眼刀刺得顾惜朝浑身如扎了刺般难堪！
这竟是真的？
几乎是在同时，张中正也变了脸色。
顾惜朝可是官家钦点的三甲探花啊！
要知道良籍贱籍相差甚大，贱籍连参加科举的资格也无。若是顾惜朝当真贱籍出身，又是谁人帮他作假？当地官员是否参与了此事？
况且士子需得经过乡试会试两道关卡才能走到御前，每次考试都需要三五人相互作保，又是谁给他作的保？这些人又是否知情？
偏偏顾惜朝此人又入了官家的眼……
张中正顿觉此事棘手得要命。
以贱籍充作良籍之事追究起来牵连甚广，只怕整个官场都得闹个翻天覆地。
“来人！即刻拿下闹事的贡生！待本内监将此事禀告官家后再行处置。”
事关重大，张中正不敢擅专。他当机立断命禁卫羁押了闹事的贡生与顾惜朝，转身急匆匆回了内殿。
外头的动静闹得太大，殿内已经听到了些许风声。
张中正一进殿门，满殿官员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
张中正脚步一顿，快步走到御前，弯腰凑到赵祯的耳边轻声道：“官家，外头出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祯抬起的手打断了。
赵祯观他脸色沉郁，猜到外头怕是出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但满殿文臣在前也瞒不住人：“张伴伴，有事直言便是。”
“回官家的话，外头有贡生状告探花以贱籍之身欺君罔上骗取功名……”
话音未落，殿内有那性急的文臣难以置信的骂道：“一派胡言！贱籍如何参加科举？莫不是那等无德善妒之人在搬弄是非吧？”
赵祯神色如常，幽深发凤眸里掠过轻嘲之色。
欺君罔上？骗取功名？
贱籍良籍算个什么东西？良籍凭什么比贱籍高贵？男人又凭什么比女人尊贵？
在赵祯这里出身从来不是判定一个人优劣的标准！若赵祯当真看重出身，他又如何能登上皇位？又怎么敢以女子之身高高立于万万人之上？站在这权利的高峰？
赵祯未曾见到顾惜朝的考试弄虚作假，但既然考试成绩为真，又何来顾惜朝骗取功名之说？
“若探花出身贱籍，那他的身份文书从何而来？”中书令王曾当即提出疑点。
士子参加科考时需提前数月前往县衙报名，报名时必须验传身份文书，身份文书上不仅有士子本人的姓名籍贯，还有其父母的身份信息，而贱籍之人别说参加科举了，连第一关身份审核都过不了！
“臣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也有将信将疑的，“若探花立身正，旁人空口无凭怎么敢随意污蔑？”
比起顾惜朝买通官员在户籍上弄虚作假这种可能，朝臣们更倾向于他借用了旁人的身份或是认了良籍之人充作亲缘，毕竟这个操作难度可比买通数位地方官员要来得简单多了。
但无论真相如何，此举都是欺君大罪！
“若以顾惜朝以贱充良参与科考之事为真，又视朝廷法度为何物？”大理寺卿当场跪地请命，“臣请命严查此事，涉事之人必须从严处罚！”
承德殿内文臣们各执一词，闹哄哄的讨论声此起彼伏，竟然比早晨菜市场还要热闹。
“够了。”
赵祯冷肃的目光扫过所有文臣，属于帝王的威压沉沉压下，殿内徒然安静下来。
“张伴伴，将闹事之人带上来。”
“是。”
张中正心头一跳，听懂了赵祯的意外之意。
官家金口玉言要将闹事之人带上来，可见心底已将此事定性为蓄意闹事。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官家这是要保定金科探花了……
片刻后，闹事的贡生与顾惜朝一同被押了进来。
“学生参见官家。”
两人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跪在御前，告状者到了御前如同打胜仗的公鸡般得意洋洋、反观顾惜朝俊美至极的脸上血色尽失，没了那股意气风发的不羁，却又似一节露立在寒风中的青竹。
在疾风骤雨中倔强骄傲的撑着满身的风骨，直挺挺地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看着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儿。
但这模样……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何差别？
赵祯突然只觉头疼。
这位新结交的朋友了不得啊，真会给他找麻烦！
赵祯选人不拘一格不问出身，只要顾惜朝私德无亏又有才华能力，赵祯自然愿意提拔重用他。但他也生出了几分恼意，顾惜朝既然有本事换了良籍参加科举甚至高中探花，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翻车了呢？
若是顾惜朝从头到尾不露马脚，赵祯还能叹一句心思缜密，却在这当口留下个烂摊子等着他来扫尾！
若换成赵祯才不会给自己埋下这么大的地雷，他只会在科举前将所有的隐患解决掉，绝不会让人在有机会在御前揭露他的身世。
即使被人告发了，他也会死咬着不承认，当庭反告揭发他身世的贡生扭转不利局面。生死攸关之际，就该有你死我活的觉悟与狠厉！
不过同样的，此事也暴露出了顾惜朝性格上的弱点：心思不够细密、性情优柔寡断，手段不够果决……
顾惜朝虽能用，只是这性子却需要再磨一磨。
念头几番辗转，赵祯脸上不见喜怒地开口。
“都抬起头来。”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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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贱籍良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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