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途闻声驻足。
灯光黑暗的花坛边，他看见一个孤单坐着的身影。
“莫途，怎么不走了，不嫌冷啊。”
那位同学站在礼堂入口，扯着嗓子催莫途。
莫途举举手机，示意：“你先进去吧，我还有电话没打完。”
“你这都打多久了？”同学说着，忽然道，“奇怪，什么味儿？好香。”
莫途：“就你鼻子灵，我什么都没闻到。”
同学疑惑：“一阵儿一阵儿的，你真没闻到？”
莫途：“真没闻到，你先进去吧，我爸妈在深山里好不容易找到信号，我多跟他们说会儿话，说完就进去。”
一阵冷风吹过，同学哆嗦着吸了吸鼻子，嘀嘀咕咕的进了礼堂。
空旷的礼堂前，只剩下莫途和陆希喆两个人。
欢快优美的歌声从礼堂里传出来，在耳边时逐渐减弱了分贝，化成了轻柔的背景音。
莫途背对陆希喆，说：“好了爸妈，不说了，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们安心玩吧，元旦快乐，注意安全。”
挂上电话，莫途转身走向花坛。
陆希喆仿佛失去了对双眼的控制权，直勾勾盯着莫途，仿佛在盯一只自愿被诱拐而来的猎物，一刻也不愿从莫途身上离开。
莫途说：“陆同学，你叫我做什么？”
陆希喆愣了一愣。
他叫莫途，完全是不由自主。
现在莫途真的在他面前了，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陆希喆喉结滚了滚，看着莫途，发红的双眼散发出灼人的光，像是非要在莫途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温度才肯罢休。
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自然的垂下目光，“我想说，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莫途不解，“为什么？刚才不是你叫住我的吗？”
是呀，明明是他自己叫住莫途的。
陆希喆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叫住他，又要让他离远一点。
他只好说：“我好像……易感期来了，信息素会让你难受的，你最好……最好不要靠近我。”
alpha在散发着浓烈的乌木沉香信息素，可是漫天飞雪中，莫途只闻到冷冽沁鼻的清凉雪气。
莫途敛下眼睫，清澈冷静的双眼看着面前竭力镇定的alpha，淡淡的说：“不好意思陆同学，我是个beta，闻不到任何信息素。”
“be……ta？”
欢乐的节目音戛然而止，世界在这一刻消弭了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陆希喆怀疑莫途在骗他。
他睁大眼睛，想从莫途脸上找到一丝欺骗的痕迹。
然而莫途真诚的双眼告诉他，他没有说谎。
他甚至，没有从莫途身上嗅到一丁点关于omega的味道。
这样的结果与他设想的完全不同。
易感期的发热症状在不断增强，陆希喆垂着头，颓丧的摸着后颈发烫的腺体，被信息素左右的脑子无法正常清晰的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莫途：“陆同学，需要我帮你吗？”
陆希喆手指蜷了蜷，体内疯狂上涌的冲动在焚烧他的冷静，他哑声说：“怎么帮？”
“帮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或者，送你去医务室？那里应该有alpha可以用的抑制剂。”
这无疑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陆希喆血丝遍布的眼睛藏匿在阴影里，“那，你帮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好。”
莫途把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他，“你有力气按号码吗？”
陆希喆的手伸向莫途手机，在快要触碰到莫途指尖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正处在易感期，对眼前人的渴望只增不减，即使眼前这个人是beta而不是omega，即使他没有甜蜜的信息素帮自己缓解不适，陆希喆依旧怕贸然的触碰会让自己渴求更多，变得贪婪，会让好不容易得到的接近又化为泡影。
他竭力按捺住想要靠近并嗅闻眼前人的冲动，半晌，手臂颓然的落下去，摇摇头，缓缓报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莫途蹲下-身，和陆希喆隔着一点距离，面对面打开免提，“你自己说吧。”
“喂？”
电话那边是一个低沉的中年男性声音。
陆希喆恍惚了几秒钟，才开口，“爸？”
“希喆？”
“爸，我在学校出了点状况，你能让司机叔叔来接我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我易感期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陆风柏凝重道：“好，你先在学校找个人少的地方待着，我马上过去。”
挂上电话，莫途看着陆希喆，“还有要帮忙的吗？”
陆希喆说：“有。”
“你说。”
“在我爸来之前，你能陪着我吗？”
可能是因为莫途beta的身份摧毁了陆希喆的美好幻想，也可能是易感期的作用，让陆希喆渴望这时候莫途能在陪在他身边。
他很少有这般脆弱的时候，他和莫途本就少有交集，所以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时间。
莫途说：“好。”
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莫途拂掉花坛沿路石上的积雪，坐在陆希喆旁边。
像礼堂里挨着那样。
欢唱的歌声与雪一起落在耳边，既热闹，又安静。
谁都没开口说话，两人一起聆听这静谧雪夜中，那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快乐声响。
直到不远处有车灯闪过，一个中年男子下了车，踏着积雪疾步走来。
莫途和陆希喆齐齐望向来人。
莫途：“那是你爸爸吧？”
陆希喆：“嗯。”
莫途站起来，拍拍肩上的积雪，“既然你爸爸来了，那我就走了，陆同学，回家好好休息。”
说完抬脚往礼堂走，没有半点留恋的意思。
陆希喆想让时间流逝的慢一点，他爸爸的脚步也慢一点，然而不管多慢，莫途都不会为他停留。
作为一个陌生的同学，莫途给予帮助已经足够。
莫途其实，并不需要为他做什么。
猎物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希喆痴痴望着莫途的背影，拼命压抑着内心想要挽留的冲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风柏走到了跟前。
他把带来的外套披在陆希喆身上，再把他扶起来，摸着他发烫的胳膊，满目疼爱怜惜，“充分的展示一个父亲该有的疼爱。
“发热了也不穿件衣服，感冒了怎么办？”
陆希喆的目光久久的望着礼堂大门的方向，那里，莫途已经跨上了礼堂门口的台阶。
“爸，是那位同学帮我打的电话。”他说。
“哪位？”陆风柏循着陆希喆的目光看过去，“哦，看到了，我去谢谢人家。”
“不要，爸。”陆希喆按住陆风柏。
陆风柏不解：“为什么？”
陆希喆拢好外套，“不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声谢谢该由我来说才是。”
陆风柏来时带了阻隔贴和抑制剂，一上车，就给陆希喆用上了。
身体不正常的热量慢慢退下去，陆希喆那满脑子混沌不堪的想法，也渐渐变得清晰。
他认为，他和莫途之间，担得上一个情浅缘也浅。
不像omega，在信息素作用下，会不由自主对alpha依赖，对alpha臣服。
beta天性就该是莫途这样的，冷静，疏离，对alpha视而不见。
陆希喆那颗暗恋了大半年的心在今晚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头，也跌入了深不见底的谷底。
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然后一蹶不振。
他问陆风柏，“爸，你说，alpha能和beta在一起吗？”
阅人无数的陆风柏是个人精，陆希喆这么一问，他就将儿子的想法猜了个**不离十。
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开明的家长。
“为什么不能？只要两情相悦，alpha和beta完全可以在一起。”
“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我是想说，我想再在学校多待一阵，爸，我能待到高中结束吗？”
陆风柏已经从陆希喆的offer里选出了最适合他的一所学校，并且已经提前帮他在国外找好住所，让他提前适应国外生活。
“能给我一个这么做的理由吗？”
他没有直接拒绝陆希喆，而是引导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足够说服人的理由。
陆希喆望着车窗外，轻声说：“我喜欢上了一个beta，很喜欢。”
陆风柏问：“那么，他喜欢你吗？”
陆希喆摇头，迟疑的说：“不喜欢。”
陆风柏又问：“是刚才我看到的那个男孩子吗？”
陆希喆手肘支在车窗上，指甲无意识的扣着嘴唇上的死皮，以沉默回答了陆风柏。
作为过来人，陆风柏明白这种情窦初开的心绪。
自家儿子似乎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但看起来，他在这件事情上好像不是很顺利。
一面是不喜欢他儿子的beta，一面是他儿子的大好前程，任谁来选，都会选择有把握的后者。
陆风柏不愿打击陆希喆，更不愿陆希喆做风险决策，便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一定是支持你的，只是我希望你在做选择的时候，能认证衡量其中利弊，做出最优的选择。”
陆风柏知道陆希喆在听，又问：“他将来会出国吗？”
陆希喆：“不知道。”
陆风柏很诧异：“你们没有聊过吗？”
陆希喆抿唇，顿了一会儿，才说：“没有，直到今天，我才有勇气跟他说上话，他上高一，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
陆风柏：“……”
他明白了，这是他儿子在一厢情愿，在单相思。
暗恋的过程必定是苦涩大过甜蜜的，陆风柏不忍儿子陷入情伤，长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爸爸鼓励你主动出击追求幸福，但前提是，在有把握的情况下。”
陆希喆认真思考这句话。
他并不确定能把莫途成功追到手。
留在学校，他也只剩半年时间，能远远地再看莫途半年。
高中结束，他还是要出国，还是要和莫途分道扬镳。
除非他放弃准备了两三年的出国申请。
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从秋到冬的半年，莫途不知道他。
那从冬到夏的半年呢？莫途会和他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
朋友？恋人？
还是陌生人？
莫途态度冷漠，无论哪种，结果似乎都是一样的。
陆希喆忽然变得不自信。
他或许不该冲动，应该和莫途保持好距离。
应该独自陷在这场单恋里，独自思念，独自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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