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长宁召裴怀安入宫。
裴怀安带着疑惑进宫,长宁把一张叠起的纸递到裴怀安面前。
“今日一早,谨王欣然入宫拜见太后,而后叫宫女送来的。”
裴怀安打开一看,上面是谨王用他被先生称作兔子逐鹰的字迹写着:“看风筝多桀骜,叱咤英豪。谁忆那柳絮飘,萤火松间照。”
裴怀安失笑,“字迹不改也就罢了,文采也依旧不堪。”
抬头看见长宁面色不愉,裴怀安收敛了笑容,不解道:“看着不过孩子心性,斗几句嘴,长宁,你为何……”
“你可知他为什么会写这些?”长宁又拿出一叠纸来,像是画作。
裴怀安接过一看,沉下脸来。
画上是男子抱着稚童,女子在一旁逗弄,笔触生动,惟妙惟肖,在画手有意之下,看上去宛如喜得贵子的夫妇,琴瑟和谐。
赫然是她与江浸、平阳。
长宁长叹一声,“阿悔,你不该去。”
裴怀安将画收起,又看到沈迟烝的字,感叹了一句,“全然没看明白便被人当了盾牌,这一年多,当真难为丞相了。”
把一个不解权谋的人推入皇位争夺中,想来是夜夜秉烛,殚精竭虑。
见长宁仍盯着她,裴怀安笑了笑,“长宁,我知道。只是,谨王失势,平阳年幼,我去了,旁人便知,我没有忘记明德殿下,便不会觉得平阳公主府势弱可欺。而且,当年明德殿下,要比你们想象中更加根基深稳,我也想试一试,看一看,还有哪些殿下旧臣。若是可用,可助你一臂之力,而其中偏执者,也需提防。”
“罢了。”长宁转头,“那些人,长兄死前的信上,没有交代吗?”
“什么?”裴怀安一愣,“明德殿下病故突然,我未曾收到他的信。”
长宁动作一顿,看向裴怀安,认真道:“长兄死前,曾叫人快马加鞭将一封信送往北境,是我亲眼见他交代下去的。也正是他直言不愿我知晓信中内容,我才一直没有问过你。”
房中突然生出一股凉意。
裴怀安深吸了一口气,“这封信,被人截了。”
她与长宁对视,眼中皆是震惊。
纵然明德太子当年病重,但也是深受皇帝疼爱,涉政多年,储位稳固的太子,绝不可能连一封信都送不出去。能拦住这封信的人,该是何等厉害。
“会是谁?”裴怀安紧皱眉头,无论如何都猜不到。
长宁亦是毫无头绪。
但见裴怀安眉头紧皱,长宁伸出食指,在她的眉间轻按了一下。
“你不必太过忧心,毕竟皇兄已然登基为帝,小心防范就是了。”
裴怀安点头,但仍有些放心不下。
长宁只好转开话题,“昨日见到平阳,可开心?”
裴怀安闻言轻笑,点了点头,“平阳稚气可爱,很是讨人喜欢。”
长宁垂下头,唇角微扬,叫人送了茶和点心上来。
“嫂嫂与你聊了些什么?”
裴怀安不由想到江浸问她与长宁的事,含糊道:“不过些小事。”
复又皱眉,“阿透姐姐身体不大好,你可知道?”
长宁闻言摇头,“不知。这一年来嫂嫂很少进宫,我与她只见过几面。”
“我今日叫了絮姐去看看,也不知有没有医治的法子。平阳年幼,哪堪丧母之痛。”
长宁正喝着茶,动作一顿,“是如此。”
这话题与两人都是痛处,裴怀安回过神便避开了。
过了一会儿,长宁起身道:“我该去御书房了,你同我一起吧。”
裴怀安应声起身跟上。
一路上遇见宫人避让行礼,裴怀安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略有奇怪。
裴怀安忍不住轻咳一声,“长宁你,何时出宫建府?”
毕竟她在旁人眼中是男子,时常出入后宫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长宁轻叹,“我府邸就选在雍王府不远处,不日便要完工,可以入住。你竟不知吗?”
“什么?”裴怀安不由惊讶,“是哪处?”
长宁便道是曾经岳阳侯府邸。
裴怀安略一思量,眼睛微亮,“那便是只隔着中间的徐府了。徐府空置多年,长宁不若
将其扩建进来,只岳阳侯的旧宅,未免小了些。”
这话中的私心任谁都听得出来,长宁身后的宫女都忍不住相视一笑。
“长宁?”裴怀安盯着长宁的眼睛。
长宁忍不住笑了,“也好。”
裴怀安的禁步声一瞬间有些杂乱。
“只是如此,便要礼部另择吉日了。”长宁含笑的目光落在裴怀安身上。
裴怀安一愣,一时间又有些后悔了。
……
皇帝见了裴怀安,又问起她去平阳公主府的事。
裴怀安只好重说一遍。
皇帝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倒是忘了关心平阳。”又笑笑,“你可知,今日谨王求见,我还当他有什么大事,结果就是来炫耀。”
“不过,”皇帝话音一转,“还是少去为好,你昨日刚去,便有人连夜写了弹劾的折子递上来。”
他把一道折子挑了出来。
“弹劾我的折子怕是不曾停过。”裴怀安苦笑,“但恰恰是这些官员当中,倒有些忠义之辈。要忌惮的,反而是逢年过节千里迢迢送礼到北境的那些人。”
雍王手握重兵,君王不忌惮,也会有忠臣替君王忌惮。还有些人,随风飘动,也打心里觉得雍王有可能谋反,提前讨好。
“他们哪里懂得我们之间的情谊。”皇帝笑着看向裴怀安,“是吧?”
裴怀安微笑点头。
皇帝与长宁商议着大臣们奏上来要事如何处理,裴怀安便坐在一旁安静地喝茶,御书房的点心更加精致,可惜不若长宁那里的合她口味。
转眼到了傍晚,皇帝留了两人一同用膳。
照旧是裴怀安喜欢的菜色,还备了酒。
长宁依旧不饮酒,裴怀安便也拒绝了,皇帝见此顿感无趣,便也不喝。
正吃着,皇帝突然轻笑一声。
裴怀安和长宁一愣,齐齐看向他。
皇帝笑道:“长宁,你可曾发觉,怀安越发好看了?若是个女子,只怕要胜过你去。”
长宁微微蹙眉,看了皇帝一会儿,片刻后才道:“可惜终究是男子。”
双目相对,一时沉默。
裴怀安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了。”
目送裴怀安离开,长宁回头看向皇帝,“皇兄,你……”
皇帝微笑道:“怎么?”
长宁低头,双眉微蹙,复又抬头笑道:“无事,早些休息。”
皇帝点头,笑着送长宁离开,然后笑意淡去。
他心中思绪繁杂,一时理不清,只能缓缓压下,却隐隐有什么破土而出。
……
裴怀安回到府中,齐三便迎上来,送上一盒糕点和信,说是陈妃送来的。
打开信一看,上面孤零零写着几个大字,“九成像,谢过。”
裴怀安失笑,打开尝尝,果然和记忆中的极为相似。
“姐姐回来了吗?”
“林医师已经归来,现下在药房。”
裴怀安点了点头,径直往药房去。
林絮正对着方子抓药,见裴怀安来了,便一边抓药一边讲述江浸的病情。
“可能治愈?”裴怀安不大通医术,只能挑直白的问题问。
“御医们用药一向斟酌谨慎,我改了方子,效果能好些,但也需病人配合。若能做到,多得不敢说,四十岁总是无虞。”
裴怀安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林絮冷哼一声,“你还是多关心下自己吧,今日中午的药没喝吧?伤还没好全便到处乱跑,可想过自己能否……罢了,随便你。”
裴怀安讨好一笑,上前帮着包药暗暗认错。
“别在这碍手碍脚,”林絮拍开她的手,“累了一天,去歇着吧。”
“姐姐不气了?”裴怀安轻笑。
林絮手上动作不停,半晌后默默嗯了一声,“晚上的药还在热着呢,去喝了吧。”
……
雍王府收到的请帖攒了厚厚几摞,裴怀安一概不理。
正好这些天过去,宫中、城中、郊外的兵马都已整顿完毕,裴怀安四处巡视,处理余下的问题。
一路上,倒是“偶遇”了不少人,大多是曾经明德太子门下的官员。
裴怀安试探过后,思量着写了名单,连同每年雍王府收到的礼单,一同送到了长宁手上。
长宁不曾说如何用这些,只道礼部重新择好了吉日,九月初三,入住长宁长公主府。
得知了这日期,裴怀安反倒觉得时间漫长起来。为了打发时间,让自己忙碌起来。
上午去公主府监工,午饭后去练武场射箭,回府后读书作画,偶尔与徐清音钻研一些古谱。
有时长宁微服出宫,便一起去京郊跑马。
这样过了几个月,裴怀安开始喜欢上这样安稳的生活,觉得若是如此一生倒也不错,连思绪都有些懒怠。
直到北境送来密信,副将以密语询问道:“将军是被皇帝软禁了吗?要不要我们带兵打过去?”
裴怀安这才意识到这样的平静落在旁人眼中无端生出许多风波来。
回信安抚后,裴怀安便进宫探望长宁。顾忌着旁人言语,她近几个月减少了入宫的次数,一个月也不过两三次。
此时正值初夏,宫中花草景致正好,长宁与裴怀安闲谈闲逛,刚巧碰见了带着平阳入宫探望太后的江浸。
平阳见了裴怀安与长宁,眼睛一亮,却好似有些怕长宁,于是只靠近了裴怀安,拉着她的衣袖,轻声道:“王叔。”
江浸蹲下身点了点平阳的鼻尖,“阿眠不可无礼,怎么能不问候姑母呢?”
平阳于是缩在裴怀安腿边,轻轻道了句,“见过姑母”。
“无妨。”长宁看向江浸,“许久没见嫂嫂,身体可好?”
江浸微微一笑,“林医师医术极好,说来还要多谢怀安。”
“还要阿透姐姐遵从医嘱才好。”裴怀安道,微微蹲下,笑着与平阳说道:“我抱抱阿眠好不好?”
平阳点了点头。
裴怀安把她抱了起来,平阳乖乖趴在她怀里,偷偷看长宁。
“阿眠似乎又长大了些。”裴怀安笑道。
江浸轻笑点头,“长高了一点,也重了一些。”
平阳撅了撅嘴,“阿眠不重。”
裴怀安忍不住笑出声来,“阿眠乖,阿眠不重。”
平阳又去看江浸,江浸伸手点了点她的脸颊,“好好,阿眠不重。”
长宁突然轻咳一声,“阿眠,阿眠让姑母抱抱好不好?”
平阳看向她,又看了看江浸,然后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长宁从裴怀安怀里接过平阳,轻轻笑了下。
平阳愣了一下,看起来没那么怕长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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