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远在你身边

下朝后,裴怀安正要离开,被太后派来的人叫去了延年宫。

太后是位安静柔顺的女子,年过四十,脸上仍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见裴怀安来了,上前扶住她行礼的手臂,“阿悔不必多礼。”

她慈爱的目光落在裴怀安身上,“阿悔长高了,也瘦了。”又摸了摸裴怀安的头发,“阿悔这些年在北境,吃了很多苦吧。”

裴怀安一时有些失神。太后性情柔和,当年对后宫嫔妃皇子多有关照,裴怀安也一样。后来,她入东宫做太子伴读,常伴太子左右,更是得到了太后如母亲一般的关怀。

“多谢娘娘关怀。”裴怀安轻声回道,“娘娘可还安好?”

太后微微一笑,“一切都好,我已叫人备好了饭菜,阿悔同我一同用膳吧。都是你喜欢的菜。”

果然,裴怀安看着这一桌菜肴,都是按自己的口味准备的。

只是,桌上还放着一壶酒。

“娘娘,这……”

太后看了一眼,屏退左右,只留下一位贴身宫女,道:“你不是最喜欢葡萄甜酒,我特意叫人准备的。”

裴怀安沉默了一下,“太后娘娘,如今正值丧期,不宜饮酒。”

太后挥挥手,身旁的宫女把酒端了下去。

“既然如此,昨日承乾殿里,你与陛下、长宁,为何饮酒。”

裴怀安一怔,“娘娘,您……”

太后让裴怀安坐下,为她夹了一筷子炙牛肉,“我本不想听,可有些话总有人要让我听见。而你们做的,也的确不合规矩。”

“娘娘,我……”裴怀安一开口,就被太后打断了。

太后轻轻摇头,“你吃,先听我说完。”

“当年然儿被封为太子,我便有些不安,那个位置……我十五岁伴先帝左右,直至先帝病重,我仍看不清先帝心中所想,更不敢去猜。当年然儿去世,我悲痛万分,但没有一丝悲伤,源于那个位置。所以,我也不希望烝儿去争那个位置。”

太后又抬手给裴怀安盛了一碗羊肉羹,“尽管吃就是,你向来受不得饿,如今刚下早朝,许久未进餐点,应该有些难受吧。”

裴怀安有些感动太后还记得这些,认真地接了过来,“多谢娘娘关心,这些年有絮姐姐在身旁照料,已经好了许多。”

“是那个自小跟着你的医女?”太后一愣而后恍然道。

“正是。”

太后微微点头,“毕竟是从王府里跟出来的,有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也叫人安心。”

裴怀安低头轻笑,终于主动夹了一筷子藕丝。

太后见此也露出笑意。

“阿悔,我今日叫你来,便是想说这些。我无意卷入漩涡,也真心关切你与陛下,无论那话是谁递到我耳边的,都请陛下帮我,以后不要再听见。烝儿我也是劝过的,可他性子倔强,不肯听我的,我想着,你若有空,可否能去劝劝他?”

裴怀安喝了一口茶,有些犹豫,“谨王殿下,如今怕是不想见我吧。”

太后摇头,断然道:“绝不会。你若肯劝,他必然会听进几分。”

……

从太后宫里出来,裴怀安径直去了御书房,把太后的话转达给皇帝。

皇帝听后露出笑意,挥手道:“徐束,去传旨。”

“什么旨意?”裴怀安疑惑道。

“是正式册封太后的圣旨。”皇帝站起身,走到裴怀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长宁真是料事如神,没想到太后今日真就叫了你去。”

裴怀安微怔,“这是长宁的主意?从那日的酒……”

“不是,”皇帝轻笑摇头,“她出了主意,这错处,是我随意挑的,只是那天,突然想喝酒罢了。”

裴怀安了然点头。

丧期本不该饮酒的。但裴怀安没有追问。因为,她其实大约能猜到一点。皇帝先前被封为太子后顶着许多压力,骤然释放,总要宣泄。而所谓孝道、父子之情,也很淡薄。

在裴怀安的记忆里,先帝没怎么见过这双不喜欢的儿女,他们和裴怀安一样,都只能在家宴上远远地看看这位君父究竟长得什么模样。甚至她还比他们和先帝多一些接触。

当年,她入东宫做太子伴读前,先帝曾见过她一面,盯着她看了许久,面无表情,细细打量着,最终只说了句,“你父王生得高大俊逸,你怎么一副如此柔弱的样子,听母后说你身子不好,那便不必住在东宫了,留在仁寿宫由熟悉的人伺候吧。”

裴怀安不知怎的,在炎炎夏日,在这短暂的接触时间里,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常伴明德太子左右,和先帝不时就能见上一面,才知道原来先帝也是舐犊情深的父亲,对明德疼爱有加、谆谆教导,甚至爱屋及乌,对她也态度温和。

可那时,当今陛下与长宁,还是没能和自己的君父说上一句话。

裴怀安慢慢收回思绪,突然就很想见长宁。

“陛下,我想去一下仁寿宫。”

皇帝随意地点了点头,“去吧。”而后就回到桌前继续批阅。

裴怀安正要离开,皇帝又道:“明日起丧礼,你入殿内为父皇执丧。”

“如此怕是不妥。”裴怀安皱眉,“我是臣子,应在殿外才是。”

“你身子不好,更何况我与长宁都视你为至亲。”皇帝表情严肃,“我已同礼部说过,你无需考虑那么多。”

裴怀安无奈,只能答应了。

宗室于殿内执丧,七日。臣子于殿外、地方执丧,十五日。百姓于每日辰时、午时、申时丧钟响起时执丧,九十七日。

裴怀安细想,自己若在殿外跪上十五日,的确是吃不消。

转头到了仁寿宫,宫女见是她,便直接领着进了书房,长宁仍在看那本《太祖本纪》。

“用过午膳了?”长宁抬眼问道,又继续读。

裴怀安应了一声,就坐到一旁,身旁的侍女送上一盏刚沏好的热茶。

长宁把这一页读完,而后才放下书。

“册封的圣旨送去延年宫了?”

裴怀安忍不住笑着摇头,“长宁果真料事如神。”

长宁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掩饰过去,压着唇角,“只是大约猜到了几分。”

“怎么突然想起读这本书了?”

长宁的目光在书上一扫,意味不明。

“随便看看罢了。太祖立国,很了不起。”

她的目光又落在裴怀安身上,带了几分笑意,“辅助太祖的裴将军,也很了不起。阿悔承其遗风,战无不胜。”

裴怀安不由脸红,别过头去,“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阿悔还是这样容易脸红。”长宁露出几分追忆的神色。“当年太傅夸你早慧,博闻强记,你也是这样脸红,说,只是运气好,恰好记住了太傅抽中的那篇。”

裴怀安露出笑意,喝了一口茶,茶香清淡,入口回甘,带着馥郁的果香,是她自小最喜欢的秋醉。

“你可还记得,太傅后来说的什么?”

裴怀安点头,“太傅说,不宜妄自菲薄。”

长宁唇角微扬,“正如此。”而后看向茶盏,“可还喜欢?”

“自然喜欢……”裴怀安微微动容。她自小失去亲人,说起来运气实在不好。可她偏偏又有些好运,被那么多人记挂着。

见她说喜欢,长宁眼中笑意更甚,转身去取一幅画。

打开了,又是裴怀安所爱的。

《猛虎踏雪图》,惠帝元年,幼女宛平公主所作。宛平公主于书画之道天赋异禀,这一幅又是贺惠帝喜得嫡子的,格外用心。虽题作“猛虎踏雪”,但其实画的是一只狸奴在雪上玩耍、故作威风的样子,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这幅画怎么在你这儿?”裴怀安笑道,低头细细看着。

“前些日子向皇兄讨来的。”长宁笑,“你不是喜欢狸奴?小时皇祖母怕你伤着,不许你养,如今却是可以了,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送你。”

裴怀安眉毛轻扬,大谈对不同品种的看法和喜好。

长宁笑着看她,轻声应和。

……

一聊起来,便是许久,说得口干舌燥,裴怀安喝了一口茶,长宁也伸手去端茶盏,却见已经用完,不等裴怀安叫人,自然地拿过裴怀安手中的那盏喝了。

裴怀安微微一愣,低头轻笑,只觉像回到了过去。

她不忍打破这份美好,也自然的略过这个细节,去提起其他话题。

一直到侍女送了下午的茶点过来,两个人才惊觉已经聊了许久,相视一笑。

虽有不舍,裴怀安却也知自己呆得够久了,有些不合规矩,该起身告退了。

“明日丧礼的事,皇兄可曾交代你了?”长宁想起此事,怕裴怀安不知。

“说了,只是,于礼不合。”裴怀安苦笑,“但我这伤还未好全,确实也受不住连跪十五日。只能收下陛下的这份心意了。”

长宁撅了撅嘴。这是一个很微小很短暂的动作,但裴怀安注意到了。

她福至心灵,“这是你的主意?”

长宁这才笑了,略有些得色,“自然。”

“你身子不好,可别跪着跪着,又晕倒了。”长宁笑道,又突然顿住,散了笑意,看向裴怀安的目光欲言又止。

裴怀安的心泛起密密麻麻的涩,她突然有些后悔先前和长宁说那些话了。

她们本可以是最亲近的朋友、亲人,长宁本可以在她面前肆意,像刚刚那般与她嬉笑长谈。可现在,她在一句话后突然因为有所顾忌,而陷入沉默和尴尬当中去。

这份为难是裴怀安给她的,在这一刻出现,也可能在未来的任何时间出现,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推着她们渐行渐远。

“长宁……”裴怀安低声说道,“对不起。”

裴怀安抬头看向长宁,强撑着一张笑脸,“先前与你说了很多混账话,你都忘了,那些话,当我没有说过好不好?我们以后,只做朋友,最好的朋友。”

长宁沉默了一会,轻轻应了。

裴怀安好像听见了自己自嘲的笑声。

长宁应与不应,她都有些难过。

而这时,长宁上前抱住了她,“阿悔,别担心,我永远在你身边。”

裴怀安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如此便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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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永远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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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观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