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按完门铃之后,安垚笔挺且郑重地站在门前。
“谁啊?”
许添换上了一身休闲的居家服,开门的时候还在忙不迭地穿鞋子,见是安垚,眼神倏地亮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我妈炖了点骨头汤,送点给你们。”
他这才低头看到了安垚手上端着的大锅,连忙伸手端了过来。
“谢谢啊。”
“......”
许添站在比她高两级的台阶上,再加上两人的身高差,安垚不得不抬头仰视着他。
久别重逢的寒暄在白天就已经结束,陌生的尴尬感在两人的谈话间弥漫开来,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她一时竟想不起该如何借口离开。
“那个.......”她仓促的移开视线:“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
“哦,好。”
安垚两只手搭在身侧,袖口遮住了她因为尴尬攥紧的拳头。
就要转身的时候,屋里的人却忽然将她叫住。
“豆豆,你怎么回来了?你俩怎么还站在门口呢,快进来。”
是许父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安垚才找回一丝熟悉感。
七岁之前,安垚关于父亲的印象是暴躁、颓废、一事无成。
她以为父母离异之后,关于父亲的记忆会逐渐淡去,这个位置也会归于虚无。
可许父给了她一个近乎完美的父亲形象,那时她才知道,父亲的双手除了掐烟、打牌,还可以扶住她的自行车后座;可以托举她去摘树上的果子。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许父的形象镌刻在了名为“父亲”的标本里。
“豆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年不见,岁月没有磨去他身上的书卷气,即使鬓边生了几根白发,依旧能看得出他年轻时的风姿。
“下午刚回来。许伯伯,你都不知道我多想念你。”
安垚的语气里不自觉地染上了撒娇的意味。
许父将手套摘了下来,仔细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瘦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地笑笑:“在您这啊,吃成什么样都瘦。”
他发出两声爽朗的笑,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道:”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说着便转身离开。
安垚往餐桌上看去,此时一米多的桌子被一个红色的大盆占据,里面应该是药粉调制成的膏状物。
被许父一颗颗搓成等大圆润的丸子。
“这个点,你们还没吃晚饭吗?”
“喏”许添的头往厨房里歪了歪,顺着视线看去,电饭煲旁边是两碗简单的素菜,此时似乎有些被放冷了。
“我爸非说等他搓完再挪位置。”
他正抱怨着,许父拎着一个大桶从房间里走出来,还没走到,就开始使唤许添。
“快快快,咋那么没眼色,赶紧把大盆挪开。”
许添只敢小声抱怨两句,十分不情不愿地将他爸宝贝的红色大盆搬到一边。
一个巨大的透明酿酒瓶占据了餐桌的中心位置。
灯光下,枸杞和人参的颜色格外透亮鲜艳,瓶子另一边的封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私藏”两个大字。
“喝了这个啊,保准你这个冬天暖暖呼呼的。”
“又来了......"
许添颇有些无奈,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爸迷上酿药膳酒,逢人就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手艺,实则难喝的要命。
“谢谢许伯伯。”
虽说这些在许添看来是多此一举,但这久违的关心对安垚来说无比宝贵。
“对了,怎么不见伯母呢?”
她四处环视了一圈,还没注意到,这话一出,两个男人的神色立刻僵住了。
见两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安垚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印象中,许伯母喜欢摄影,经常出去采风,有时候甚至十天半个月都在外面。夫妻两人没少因为这些事发生矛盾,想必这次也是这样。
哎,真是哪壶提哪壶。
她连忙打圆场:“人嘛,多多少少都有点爱好,您也不要总因为这些事情和伯母吵架了啦.......”
许添眸色渐渐暗了下去,刚要开口,却被对面传来的声音打断。
美兰女士的站在自家门口,对着对门喊道:“怎么送个汤送了那么久啊,快吃饭了!”
安垚连忙将桌上的酒瓶提了起来:“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拜拜。”
说着,就急匆匆出了门。
许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眼底浮起一阵哀伤:“是啊,我之前还总因为那种事情和她吵架,却全然忘记了,她陪我定居在这里时,是多么义无反顾。”
“爸,不用自责,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妈到生前最后的一刻都没有后悔过。”
“吃饭吧。”
-
电饭煲掀开的一瞬间,蒸腾的雾气在厨房玻璃上留下一片边缘模糊的白色画板。
安垚单手拎着酿酒瓶,吃力地将它搬进厨房的角落,直起身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兴致使然,她伸出手准备在上面画朵小花,画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好奇地问起来:“许伯母这次又是去哪里采风了呀。“
原本在盛饭的美兰忽然撇开饭勺,一拍大腿:“忘记提醒你了!”
“怎么了?”
她摇摇头,重新拿起饭勺,语气里满是遗憾:“她是上年冬天查出来胰腺癌的,今年春天就走了。”
原本还在勾勒线条的手狠狠顿住,安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将母亲的话重新咀嚼了一遍之后,她才大梦初醒般地问道:“走了?”
“是啊,病情发展得很快,父子俩估计还没来得及消化吧,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怎么会呢,我上次看到她还是好好的,怎么会......”
这么鲜活的人,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
“你不算算,你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安垚看着面前的饭菜,却忽然没有了胃口。
“吃吧,这种事情,你在医院里应该也见多了吧,人生本就是世事无常。”
听到母亲的这番话,安垚有些恍惚,她们之前明明关系那么好,现在却能够如此寻常地说出她死亡的消息吗?
“你当时怎么没和我说呢?”
她无奈,眼里满是慈爱:“那几天我是给你打电话了,可打了好几通你都没接,等后面再接通的时候,你的声音又那么疲惫。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又怎么好和你讲这些。”
“哎呦。”
安垚一把钻进了母亲的怀里,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找到了宣泄口。
冗长的疲惫让她差点忘了,原来悲伤的时候,哭泣不需要被批判。
甚至到后面,安垚忘记了哭泣是因为许伯母的离世,还是因为她积压多年的委屈。
母亲却始终温柔地拍着背,一言不发。
夜晚,安垚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她看着陷入黑暗的房间,只有一道冷色的月光透过窗帘在地上铺成一道河。
相比起死寂的城市夜晚,这个小渔村的夜晚,总会有不停歇的声音。
海浪在远处孕育着生灵的生生不息,看门狗对月犬吠,还有偶尔微弱的虫鸣。
她起身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将背包中的药瓶和日记本拿了出来。
这些年,她的焦虑很严重,治疗失眠的药物从原先的一颗加到现在的三颗。
即使是这样,还是没能睡过一个连续安稳的觉。
日记本的第一面,是她刚刚转正成为正式的住院医师,那时她意气风发、野心勃勃,拥有无限畅想。
而如今,厚厚的记事簿已经写到了第三本,她开始在日记里自己骗自己。
“沙沙沙”
静谧的夜晚,她又要开始新的篇章。
“哈啊——”
当美兰女士洗漱完准备下楼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她第一反应以为家里进贼了,就要掏出手机报警。
“妈,我出去跑个步。”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才安下心神,同时疑惑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是五点半没错。
“怎么起那么早呢,不多睡会?”
“一日之计在于晨,走了啊。”
美兰挠了挠脑袋:“这孩子,真是一天都闲不下来。”
小渔村的秋日清晨带着尚未苏醒的朦胧,呼吸之间还能哈出白气。
安垚奔跑在路上,感受身体慢慢从困倦中复苏,熟悉的气息充斥着鼻腔,她感觉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的时候,她甚至高兴地笑出了声。
那鬼魅般的梦魇昨晚居然没有找上自己,这是六个月以来的第一次。
“哈,哈哈哈......咳咳咳”
她笑着笑着,却因为灌进了太多的冷空气,被呛得干咳了几声。
“你.....没事吧。”
一转身,许添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身后,此时用一种“你疯了”的表情看着她。
也对,大早上,一个女人站在路上又是笑又是咳的,任谁看都不太正常。
“别这么看我,我正常的很,只是正常发泄情绪。”
“你要是哪天疯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从小就不太正常。”
他挑挑眉,说的话就和淬了毒一样,却一边说着,又一边掏出个大热水壶出来,给她倒了杯热水。
接过热水,喝了一口,她感觉自己瞬间活过来了。
“话说你怎么在这啊,还穿着这个。”
安垚指了指他脚上的蓝色套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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