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采菊,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去欣赏山脚下的菊花。
顾衍和嬴政的车架留在山脚,两人步行上山。既然上山,自然也想看看日出,顾衍便和嬴政一起在晨光未明时登山。
一路上,顾衍没说一句话嬴政也没说。山峦慢慢浮现在两人的眼前,顾衍看不到他也不需要看见,他希望嬴政懂。
江山在两人脚下蔓延,连同寄宿在土地上的百姓一起,辛勤的民族不分昼夜的劳作,只为糊口。达官显贵挥金如土,歌舞曼华,坐享祖先遗产——即使在秦国这样爵位不世袭的国家,也很难阻止阶级固化。
就像顾衍家,即使祖父作古可父亲依旧能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爵位。因为祖父在世时就将路铺好了,更不要说在这个人均识字率低的可怕的时代,他们这种贵族的家学是很多读书人可望不可及的。
他们天生比平民靠近权力中心。
可这不正常,固化的阶级只会让矛盾激化。而百姓的不满就像是隐藏在人群中的炸弹,随时都会被引爆。
堵不如疏。
上个月两人关于普及识字的事情看似达成了统一,可顾衍并没有满足。如果不能推动科举的进行,将上升空间扩展一部分,他前面所作的任何的努力都显得意义甚小。
顾衍所图甚大。
当两人终于登上山峦之巅时,顾衍才轻笑着回头看落在自己身后半步的学生,坦言道。
“阿政,你的敌人是天下啊!”
嬴政睁大了眼睛,一瞬间,清风过山岗,明月照大江。
此时的顾衍,好像进入了某种状态,嬴政分辨不明。
他身后是层层云海,阳光像是王尔德笔下的绚丽的舞步和凝结的血海,而他处在高山之巅,四海无人处。初升的晨光映在他的脸上,半边脸都沉在阳光中,又有半边脸都浸在黑夜里。就像是一幅深切的油画,色彩浓艳又光影暗错。只可惜他的世界没有王尔德,没有油画,更没有光影。只有盘螭龙纹交叠,连身饕餮张牙舞爪。只有诗经楚辞,只有水墨丹青——哦,连水墨丹青都没有。
“唯有教之忠义,放才保帝位万年。”顾衍看不见嬴政的表情,自顾自的继续说,“我心知你所图,‘王’,‘帝’自是不比你之将来。但阿政啊,皇位、帝位并不是自封啊——”
顾衍叹息的声音好像要消散在江山中,但嬴政听的分明。想起前世自己自封‘皇帝’时的意气风发,又想到看到秦国大厦将倾时的山河动荡。
皇帝,不是自封的吗?
可——若为帝者与天下为敌,又如何让群臣将他捧上皇位?
可能是种族天赋,也可能是嬴政自己的天赋再加上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帝的经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让百姓和群臣将他捧上高位,和他统治他们将他们视作自己的敌人并不矛盾。电光火石间,嬴政想起了顾衍给他上的第一堂课——那队蚂蚁。
还有顾衍这一年身体力行教他的事情。
迂回,明面上分享力量,可却暗藏自己的目的。明明是想要为黔首争取什么,却一定要包上为他好,为了国家稳定的外皮——重要的是,他的建议真的在某种情况下使秦国可以万代永传。
顾衍曾经说过,他所做所教的,无不是帝王之学。那么,他耗费一年,潜移默化用行动所教会他的,便是阳谋。
只要转换主体,今日顾衍所为,便是明日他之御下之术。
“先生大才,政知矣。”不过是开拓上升渠道,给那些平民一个希望而已,如果通过让渡一部分无关大小的利益就能使百姓听之从之,嬴政觉得没什么问题。
当然,这些话顾衍肯定不爱听,所以他只说,“学以治,教为先,与先生弗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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