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卓玖听到声音,忙起身想要迎上去,又被先一步进来的侍从扶着坐下。几名开道的侍女低头安静地立在门口,一位身着淡绿深衣外套细麻丧服的佳人缓步进来,因是国丧,那佳人并非施粉,但面庞依旧白皙,眼角微微点缀了些茜草粉,但也看不真切,若不仔细看,只觉佳人眼中有情。

如云的乌发编成发辫,细细密密的绾在脑后,虽无发饰但依旧一眼便知是楚人的风尚,卓玖眉宇间与来者有几分相似。

“吾儿可是委屈了?”美妇甚至没有分给卓尚一个眼神,径直走到卓玖身旁,也不需她行礼,微微躬身将卓玖揽在怀里,“吾家贵为芈姓,自当担得起阿玖的野望,孩子就应肆意些,不然岂不是还未年轻,便已垂垂老矣?”

与芈姓的卓氏这样的莫敖旁支不同,卓玖的母亲来自一个更加古老的祭司家族——子姓,而身为女性的她则需要在姓旁加上女字,以表更高的身份。这位强势的巫,本就对卓氏当初的行为不满,甚至一度抛下夫君去了军营,但当她还在狄道抵御胡人,挣得功勋时,卓玖就被伤了腿。

服完兵役的好(读‘子’)姬在得知卓玖的伤势后,在宗堂前文雅又犀利的将族老们讽刺了一遍,然后在家宅里与卓尚大打出手,惹得卓尚几日都不敢归家,还碍于秦律,直言身上的伤是坠马所致(1)。

庄襄王的初虞便是好姬与卓尚为神主,又在得知再虞将由卓玖为丧祝后,挂念孩儿的两人便未归家,留在庄襄王的享堂等她到来。

卓尚几次张嘴想要辩驳,都被好姬用眼神瞪了回去,最后只能从主位上下来,不住的说,“阿雅,吾并非逼她......哎呀,并非逼她啊!”往日颇佳的口才,面对自己的妻子,倒是笨嘴拙舌起来。

好姬依旧没有回他,只是轻轻松开搂着卓玖的臂膀,摸了摸她的膝盖,轻柔的问道,“是阿母无能,让吾儿受伤了。”说罢,也不等卓玖回答,便打发她先去休息,“一路过来颇为奔波,吾儿先前休息,莫要再为朝政忧心。”像是没听见卓尚的话一样。

得母亲的首肯,卓玖含蓄的笑笑,将双手交叠置于青砖之上微微俯身,“那女儿便先行告退。”然后拿去自己的手杖,起身又向父母躬身行礼,才转身离开。

“阿雅,哎呀阿雅!并非是你所想,吾只是担忧她......”

“你若是真心为阿玖考量,当初就不应带她去见那毒妇!说到底,不过是夫君怯懦,又为权所困......”

“阿雅,莫要失言——”

卓玖听到阿父劝阿母的声音,原先还算是争执,后面阿父实在劝不下,只能将阿母搂在怀里安慰,衣袂纠缠的声音让她听得脸红,忙加快了步伐。

楚人倚重长女,又以妻为助力,允妇人参政,将女子有才看作宜事,娶妻也以哲妇为上。出身大贵族的母亲,自幼习文议政,本不该嫁于卓氏这种旁支,但因子姓族地沉闷,而母亲又喜刀剑之事,听闻秦允许壮妇参战,便求昭襄王的王后,楚太后赐婚于她,嫁来了卓氏,倒是和性情柔和的父亲颇为和睦。

好姬久在边塞为军,在卓玖出生时,她的军爵甚至比卓尚还高了。

享堂建造仓促,结构简单,虽看着没有秦国其他先王的陵寝气派,但也方便了腿脚不便的卓玖。在神主所住的中堂旁不远处,便是卓玖休息的地方。

到了哺食时分,虽然卓玖远到,仆役们尽量多备了些饭食,但因国丧,也不过是多了些鲜桃而已。卓玖跪坐在下首处,对着漆豆里盛得肉酱和粟饭,眼睛不住的向一旁漆盘上的米糕看过去。耳边悠长的哀乐,本就惹得人颇无胃口,更莫说丧期当戒葱姜,肉酱又无盐,实在让人难以下咽。

卓玖对着一案的饭食发愁。

她本就不喜肉羹,如今的肉羹原料来源颇多,那些野物腥膻气极重,还有很多她想都不敢想的动物,都被制成了食物(莫吃野味,更不要吃保护动物),而炙肉也少佐料,实在不知该如何下口。索性低声吩咐身旁的侍女,将肉羹分于侍从们,而自己则挑拣着炙肉和粟饭囫囵吞下,又食了半个鲜桃,便放下箸匕。

幼时和大人同案食饭,第一次吃到肉羹时,嘴里辛味,酸苦混合在一起,差点就吐出来了,能够咽下去纯凭对食物的信念感——如今肉食难得,不应浪费。年岁稍长些,她便很少食这些了。

用完膳食,好姬轻笑着又关切了她几句,然后才道,“再虞所祭之物,都备齐了?可还有不足之处,需阿母助你?”

“孩儿已备好,无需阿母费心。”卓玖笑着捧起耳杯,轻轻抿了一口水,唇角没有沾上一滴水痕,“再者,儿只是丧祝,并非神主,也无需再备什么了。”丧祝只负责宣读遗诏,并非太重要的祭司。

“先前还觉你尚为幼子,如今都可为祭司了,真是时光飞逝,不可追啊!”好姬用袖子遮住嘴唇,轻笑了出来,“我与你这般大时,终日只想着万人敌,吾儿倒是和我不同呢!”

“只是,阿玖。”她缓缓收敛了笑容,轻轻地问,“可知‘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2)?”

“我既厌龟,不我告犹,(3)玖于奉君王,心系江湖,不知如何自处。”她扬起宽大的衣袍,俯身将脸藏袖间,“吾曾觉,在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却知新王有紫薇之相,三皇之心,故愿尽心竭力,以求心中志向。”

卓尚面色不变看向卓玖,“非‘我龟既厌’乃是‘我既厌龟’吗?阿玖可知,路途遥远,而前路艰难?”

卓玖俯下的身子并未抬起,脊背却笔直如松。她想要将心中的万种思绪,尽数与亲人相说,可每每张口却不知从何谈起,最后只能沉默的闭上双眼。

她知路途遥远艰难,无情的人间向来是不会温柔对待,与世间有所隔阂的人,她在脑海里描绘了一个温暖和平和的世界,愿终有一天,世间所有人,都可与她同赏。

即便也许前路漫长而艰辛,她也相信每踏出的一步,都有它值得的理由。

(1)秦律严禁家暴,夫君辱骂,殴打妻子有刑罚,妻子殴打丈夫至受伤,也有刑法,根据伤势轻重惩罚也分轻重,最重会到‘耐刑’,就是剃掉头发。不过,我从岳麓秦简和其他战国简牍看,秦国女子殴打丈夫,是个比较普遍的现象,一般都是拿着菜刀追着砍,还挺严重的。男女对打,就会找啬夫调节,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就要找县令判离婚,如果县令不给判,这个县令也被要罚款。

(2)、(3)都来自《诗经·小雅·小旻》,大概意思是,你不能空手去抓老虎,也不能徒步去过湍急的河流,因为你只能看到眼前的危害,暗地里的危害其实更大。形容不能没有准备的参与政治,也不能只看到百姓的困难,而忽略朝堂上的阻力。而卓玖回的,则是这篇的另一句,原文是我龟既厌,不我告犹,是说神明已经厌烦我了,不告诉我谋划的好坏,卓玖改成我既厌龟,意思是我不愿求助占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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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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