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玖并没有在章台宫久留，为了不然嬴政再问出些不该说的话，她在吕不韦求见时，便先行告退。嬴政亲自将她送到宫门口，笑着说，“芈姬喜好营建，寡人将少府托付于你，若还有什么想法，可直接吩咐他们。”算是给她行了方便。
至于学馆的事情，并没有再说什么。
卓玖心领神会，在轮椅上微微点头，“臣谢过王上。”领了嬴政的情。
虽然手上积压着许多亟待验证的想法，卓玖很想尽快前往少府。但她身为郎中令，刚刚又答应了嬴政尽快呈上有关学馆的计划，并在京畿地区推行，卓玖只能遗憾的向宫外走去。
宫廊中的积雪已经被辛勤的宫人们清扫干净，卓玖思索着学馆的事情，习惯性的想要转动轮椅，还未摸到轮子边，就有内侍躬身上前，“奴来便好。”
卓玖唔了一声，没有在意身后的人。组建学馆并非最终的目的，她希望通过在京畿地区的实践，总结出一系列章程，并且要考虑到各地风俗习惯不同，在推行的过程中要有容错率。
房檐上的积雪在太阳的照耀下渐渐融化，陷入沉思的卓玖并没有注意到屋檐上落下的融雪，直到身后的宫奴用袖子挡在她身侧，卓玖才从思绪中抽出，轻笑着道谢。
“郎中令可折煞奴了。”宫奴是嬴政吩咐送卓玖出宫的，也是刚刚殷勤地将她的轮椅推到台阶边的那人，“奴在谒者廷做事，最近才临时到王上近前伺候。”谒者是掌殿廷朝会礼仪，接受百姓上书的地方。因为常在宫廷内行走，又熟悉礼法，里面的寺人侍从是最容易被调往君王太后近前的。
更重要的是，谒者廷是如今卓玖的下属机构，所以这位宫奴是她所管辖的人。
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卓玖温和的开口，“你是隐宫出身？”隐宫是宦官们居住的地方，同时也是关押罚没罪臣子女所在。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卓玖嘴角沁着微笑，她装作无意的问道，“在议郎大夫处服侍的人中，可有善律法，能文书之人？”
郎中令的属官有负责议论的大夫，负责朝堂礼仪、接受奏事的谒者；供奉宫廷、等待受职的诸郎，以及护卫王城的禁军。除去禁军外，供奉宫廷的诸郎人数最多，除授常达数千人，这些人不仅作为王上的扈从，还在任郎官时学习政务，以待日后为官。
而在这些属官的官邸中服侍的寺人，大多是因罪没入隐宫的宫奴。这些宫奴大多受过教育，精通律法条文，可以帮助整理属官们连山填海的奏章。
宫奴显然愣了一下，并没有立刻作答。卓玖则笑了笑，以为他不敢回答，于是便温和的说，“我有事需选些人，都是些杂事，不便劳烦属官们。你若是有熟悉律法的同僚，便与我说说，即使那人不能胜任，我也不会追究于你。”她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奴籍，而说些折辱的词汇，同样将他们称为同僚。
然后身后推轮椅的宫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轻声道，“奴曾度过秦律，善文书，郎中令若有吩咐，奴定当尽心竭力。”
卓玖轻笑了一声，“再推荐几位吧，男女皆可。王上委派的可是大工程，一两人是完不成的。”顺便问了一下宫奴的姓名，也好称呼他。心中则想着，原先赵高便做过仆射和郎中令，说不准先前便在郎中令的官署为奴，还没等她细想，便听到身后的人自称姓赵名高。
她愣了一下，想要说话，慌乱之下被自己呛到，便用袖子捂住口鼻猛烈的咳嗽出声，眼神却止不住的想要打量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权宦，却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一个无须的侧脸。
定了定神，卓玖倒也理解为何嬴政即使已经知道，前世自己驾崩后大秦的未来，也没有刻意打压赵高，李斯等人。王朝的覆灭绝不是一人之责任。
更何况，她也不相信赵高在嬴政的眼皮底下，能翻出什么风浪。不过感情上来讲，她还是稍有芥蒂，于是便顿了顿，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他调来身边。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问道，“你愿意来郎中令官署，为我做些文书工作吗？”她没有看赵高，但明显是对他说的。
虽然罪奴子女没入隐宫后，一般会将他们派往需要识字奴隶的官署，工作与被罚城旦舂的那些苦力要好很多，但在官署中，他们依旧要做重体力活，绝谈不上轻松。
即使不知新任郎中令究竟要做什么，但位于绝境中的人，是没有资格思考的，只要有一丝向上的机会，就必须牢牢抓住。
而且......
赵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卓玖脚畔叩首道，“奴定为尚书郎尽心竭力！”刚刚在章台宫时，他一只关注着这位芈姬与王上的交谈，虽然听不太轻，但王上定然非常重视她。
跟着这位深受王上信赖倚重的郎中令，他说不定有机会，将自己的母亲和兄弟从隐宫中接出来，即使在宫内谋个服侍的活计，都比在隐宫中好。
卓玖根本没有想过赵高会拒绝，看到赵高如此诚恳，也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再为我挑些精通律法，会写字的宫奴，记了名后直接交给我。”她自会去找负责这些人的仆射和令官问询。
秦王政元年，大朝。
群臣立在皋门之外的廊道边，三三两两的低声闲谈，时不时还相角落瞥去。这次是秦王政即位以来，第一次大朝，几乎所有京畿官员都齐聚皋门。三公九卿身着青色深衣，头带素冠，黑底红边的系带垂在耳畔，纹丝不动。
卓玖并未戴冠，而是将头发尽数编在脑后，带着重工凤簪，无视所有视线坐在角落。不过十三岁的少女，乃王上近臣，倒也没有谁上前来讥讽这位有衔无职的郎中令，毕竟她在农政上的功勋足以让她坐在九卿的位置上，甚至有知情者猜测，若是加上冶金和兵强的功绩，三公甚至都是她的囊中之物。有人私下议论不外乎她的性别，年龄和腿上的残疾。
所有人都对她颇为好奇，但无人轻易上前攀谈。
卓玖也乐得自在，她坐在轮椅上敲着扶手，心中琢磨着前日拜见嬴政时两人所谈的话。实际上，在决定假装不知道，嬴政已经知道自己可以读心的时候，她就已经处于劣势，但这并不影响她与嬴政‘君臣相合’。
比起先前得知自己可以读心时的惶恐和谨慎，如今再与嬴政互相试探，更多的是打发时间而已。昨日嬴政见言语试探不成，甚至都要拔剑吓她。卓玖大致能猜出他的想法，若是她刻意控制心声，那么因为惯性，即使受到惊吓心声不会有太多变化。
好在她反应及时，演技在线。
更何况，嬴政已经表达出应有的诚意。直到今天，卓玖才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升任郎中令，而不是少府监或太卜。原先做了那么多准备去劝嬴政，也。而他早就挖好了坑，等自己跳进去。
郎中令不仅需要遴选大夫们的建议，呈报给王上，还管理着数量庞大的待选官员。即使她没有说出用平民出身的官员，润物细无声的替换贵族官员，嬴政都已经将她放在了这个位置上——他了解她，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她不会无动于衷。
‘被摆了一道啊’
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卓玖回过神时对方已经躬身行礼。她抬起手扶住对方的胳膊，只受了对方半礼。
“斯本应早些拜见阁下，还请阁下海涵。”来者面冠如玉，短须青衫，腰间的带上插着刀笔，没有带玉佩和剑，只系了囊袋在上面，一副标准秦国中下级官吏的打扮。只是言语间带着一些楚国口音。
两人刚刚已经互换姓名，卓玖轻笑着摇摇头，“私下叫我芈姬便好，我虽为长官，但各位郎官大夫年岁都比我长些，便不要拘泥这些虚礼了。”更何况，眼前之人，日后可是会升为左相的。
卓玖从不怀疑李斯的能力，就像她可以放心将选人的事情交给赵高一样——他们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上位者能否压得住罢了。
李斯对这位芈姬温和宽厚的性情早有耳闻，知道她并非虚伪的谦让,但还是摇摇头，“阁下宽厚，斯身为属官却不能肆意妄为。”
卓玖见他坚持，便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寒暄了几句，李斯才谈及自己的意图，“前日阁下命官署侍奴遴选精通律法，善属文的官奴，不知所谓何事？官奴再精通律法，到底不如我等。若阁下有事，斯愿尽己所能。”
郎中令手下有上千待选之官，再加上刚选为郎的，至少超过两千之数，而能够升迁出任官职者却不过寥寥数十人，李斯虽拜入吕相门下，减去了苦熬资历的过程，但日后升迁却要看卓玖的脸色。
如今听闻卓玖有事，自然来毛遂自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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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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