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何出此言?”姜暖压下心头躁动,尽量柔声款语道,“成蟜是先王次子,大王的亲弟弟,谁敢加害于他?”
太妃无助似的摇了摇头,柳眉深深蹙起,她本就有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这样的神情做出来,连姜暖都忍不住泛起心疼,倾身握住她的一只手臂。
“太妃既然来找我,想必也是信得着我的,甚至不惜得罪太后,将实情告知于我,芈蓉很是感激,所以太妃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若是能帮我一定会帮您的。”
那晚成蟜也算救了她一命,不管出于何目的,总归是救了,她知道感恩的。
“谢谢你,蓉儿。”太妃落下眼泪,“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然也不会来寻你,这事都怨我,是我太傻了,以为是为了蟜儿好,实际却害了他。”
“太妃您慢慢说。”姜暖给她续上热茶,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太妃掏出手帕,揩了揩眼角,似乎有些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窘。
“前段时间,不知是何人所为,城中谣言四起,说蟜儿原本是先王钦定的王位继承人,只因相邦吕不韦权势熏天,暗中篡改了遗诏,才让大王即了位,而华阳太后先前的政变,也只是想要为先王讨回公道——这当然是假的,先王一开始就没考虑让蟜儿即位,华阳太后也仅是因为兄弟接连被吕不韦流放,而心存恨意,一时冲动做了错事。”
姜暖听得心惊肉跳,咽了咽口水道:“如此大规模的谣言,绝对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人是谁,太妃心里可有数?”
太妃摇摇头:
“最初我以为是赵太后,后来又觉得不大可能,可又想不出第二个人选。蓉儿,我们真的是冤枉啊,那件事后,蟜儿生怕大王对他起疑心,学业上渐渐懈怠,连平日里最爱看的兵书也不再看了,整日与其他公子哥混在一起,吃喝玩乐,花钱如流水,为的就是让那些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人放松警惕,他其实一点野心都没有,只想安安稳稳活着,这也是我的心愿,可如今我们娘俩连这点心愿都难以维持了……”
“太妃莫慌,只是谣言而已,不作数的,王上何其英明,怎会因为一些没根的谣言就降罪。”
“大王自是极宽容的,可其他人却未必。”太妃眼眶凄红,手帕紧紧绞在手指上,“我又怕又慌,便想着带蟜儿远离咸阳。我想让大王划一块封地给我们,多小多偏僻的一块封地都行,我们只想远离咸阳,远离这纷争中心,可按照大秦的律法,宗室之人若想获得封地,必须要有战功——”
“等等。”姜暖感到头皮猛地一炸,“不、不能让他去领兵打仗——”
历史中成蟜就是这么死的。
太妃一愣,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大王也是这么说的。”
“王上?”
“是的,还把成蟜唤到宫里呵斥了一通,蟜儿这个傻孩子,到底是年纪小,不知怎的,竟跟大王顶起了嘴,闹得不欢而散。我问他原因,他也不肯说,我急得要死,忽然想到我有一个弟弟,曾在稷下学宫求学,是个特别有才华的人,便写信将这些事告诉了他,请他出个主意,而他的回复也和你们一样,千万不能领兵出征。”
姜暖心虚地眨了眨睫毛,她这样说全是因为上帝视角,而非灵敏的判断力,其实她也不大明白,为何这些“高人”都坚决不让成蟜领兵打仗。
但这也从侧面表明,历史上成蟜可能不是主动叛变的,或许他是陷入了圈套,不得已而自裁。
“那……您那位兄弟,说原因了吗?”
“没有。目下韩国整日战战兢兢,担心秦国随时欺压而来,我自是不敢过多与他们联系……不过,韩非在信里叮嘱说,让我小心吕不韦。”
韩非?
姜暖一开始还有点恍然,接着幡然大悟。
是啊,太妃是韩国公主,韩非是韩国公子,两人是姐弟的概率自然相当高……
只是她远没料到,韩非居然这么早就蹦出来刷存在感了,其实太妃方才说“稷下学宫”的时候,她就应该猜到几分。
“小心吕不韦?”姜暖小声重复道,“莫非……谣言是他散布的?”
“我也不敢肯定。可若是真的,他为何要这样做呢?这些年来,蟜儿已经很努力表现出毫无野心的样子了,甚至不惜时常出入胡人的酒肆、赌场,以自污来自保,可他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他真的一点野心也没有,而且他虽然有些小聪明,却完全不是当王的料,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们为何就不懂呢?为何非要一直对我们苦苦相逼呢?”
太妃终于啜泣出声,姜暖连忙站起来,绕过长案,坐到她身旁,轻拍她肩膀:
“他们自然是都懂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利用你们。”姜暖尽量客观地说道,“只是我不明白相邦为何要这样做,莫非——”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脑中形成。
不会吧,就为了这个,竟要牺牲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吗?
这可是嬴异人的孩子啊,难道他就没有一丝怜悯与迟疑吗?
王上今年21岁,还有不到1年时间就要行冠礼了,而行冠礼后,自然而然便要亲政,整个秦国上下,从宗室到群臣,也都翘首期盼着王上亲政,带领大秦横扫六国。吕不韦大约是贪恋权柄,舍不得放权,才在这当口故意整事。
他想要逼反成蟜,然后剿杀他立功,让朝野上下意识到,王上还是不够成熟,都没能识别出如此巨大的一个潜在威胁,他还是需要他的,至少不能一亲政,就把他一脚踹开,当然晚两年亲政是最好。
简直是又阴狠,又毒辣,也有点蠢。
当然这个“蠢”,是站在上帝视角的,吕不韦是何牛掰人物,还轮不到被她形容为“蠢”……
有的时候,人深陷其中,无论多聪明、多伟大,都有拎不清的时候,就比如吕不韦,他能不知道自己早晚得放权吗?嬴政是何人,朝夕相处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然也明白,这样性格的一个君王是不甘被压抑太久的,可他仍被权力冲昏了头脑,在最该退出的时候没能退出,最后落得那样悲凉的结局。
“所以,蓉儿,求求你,去和王上说一说,让他千万不要派成蟜去领兵打仗——”
“太妃,您可以自己直接去和王上说呀,毕竟您是长辈,而我却——”
说实话,姜暖现在最害怕见到的就是秦王,她宁愿跟史前巨鳄大眼瞪小眼,也不敢去主动摸秦王这只老虎的胡须。
“我和大王说了,大王也答应不会派成蟜出征,让我放心。可问题是,过段时间,大王要去雍城视察营地,这期间万一相邦临时发难,逼成蟜出征怎么办?王上没有亲政,所有命令都要由相邦与太后同时应允才能实施,一旦王上不在,只要相邦和太后的印章齐全,成蟜便必须出征,否则便是抗命,亦是死路一条。”
竟是这样。
“我已经求过大王一次,再去怕是会引起怀疑,蓉儿,你与我,均是华阳太后的亲信,虽然我们什么也没做,但赵太后就是恨极了我们,先王薨逝后,她更是一口一个‘贱婢’地喊我,甚至当着蟜儿的面也不收敛,我去求过大王这事她已知晓,我无法再去第二次了,所以只能拜托你,让王上想个万全之策,救救蟜儿——”
她声如泣血,言辞恳切,令姜暖根本不忍说出拒绝的话语。
她用力攥了攥手指,咬咬牙,点头应道:“好,我……答应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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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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