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视线汇集,一行手指着地上的一处,待有几人看清,拔出嵌在石缝间的骨片。故意托在手心,任由旁人看。
“此物便是方才偷袭霍大人之物。小僧见道长们身后马车拉着一堆兽骨,想来……”
一行故意拉长语调,学着这些天说书人一般吊着胃口。
“哪里来的小和尚胡乱说话。”杜恩还未开口,他身边的师弟们急了眼。
那确实是他们亲眼看见大师兄从魔物骸骨上弄下来的。
此时一常从一行身后站了出来,“出家人不打诳语,是或不是,就用此物比对一番便知晓。”
这比看戏文还精彩,人群压低的讨论声听不真切,却叫杜恩黑了脸。
殊白挨着永亦很近,带着兴奋看热闹的语气附在她耳畔:“姐姐且看着,一常一行能言善辩,不会吃亏的。”
呼出的热气拂过永亦的耳垂,永亦微微偏开些,好在殊白注意力都落在了一行一常身上。
后面同人群站在一起的三人,阿玉的目光则落在了殊白与永亦之间亲昵的举动。
那方一行已经随手拉过旁边一名男子,将骨片交由他手,让他代劳比对。男子生得高大健硕,正好也一名猎魔师,眼力比常人要好。
那群道士正欲阻拦。
“谁敢动。”
永亦冷不丁地发话,这群道士僵在原地。
不多时,传来男子粗狂的声音,“对上了,对上了。”
一行圆溜溜眼睛半眯出弧度,拉长音调:“对-上-了——”
“一常,这叫做什么?”
“谋害朝廷命官。”旁边的一常不咸不淡地接话,悲悯的表情让在场众人不由自主一同在心底给杜恩等人判罪。
杜恩见势不在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小心崩飞出来的,即便算作我等责任,那霍大人手段也未免太狠毒,打伤我等师兄弟十余人。”
面对杜恩的胡搅蛮缠,永亦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不咸不淡:“国师弟子聚众占据街道招摇过市影响行人。”
杜恩听后怒急反笑:“霍大人这是要治罪?”
“不敢。”漆黑如墨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你们可以走了。”
杜恩等人灰溜溜地回到国师府,一口恶气憋在心中难消。
傍晚天色暗下,一小童子敲响国师府中某处房门。
“大师兄,师父找你。”
原本瘫坐在躺椅上的杜恩听此立马起身,牵动到腹部痛处闷哼一声压下喉间腥甜。
这疯子,下手真狠。
“叩—叩——”
“师父。”杜恩神情变得恭敬,站在门外等待良久也无一丝不耐。
“进来吧。”
杜恩推门而入,就见国师越丘负手立于供桌前,桌上红烛照在墙上挂的一女子画像上。
女子容貌清秀,一袭白衣,素手空空。
这些年来,杜恩每每来此便能见到师傅望着画像时眼里满是怀念之色。师傅未曾向他们提及这画中女子是何身份,想来与师傅关系匪浅。
越丘回过身来,平凡的面容上显露出一丝威严。
“听说今日你与霍永亦起了冲突?”
“弟子知错,不该与其纠缠。”杜恩见此连忙跪下,他深埋下头,等待责罚,却又忍不住说道,“这疯子风头太盛,弟子实在为师父不平。”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上方传来一声轻慢的笑,“为师父何时说过要怪罪于你?”
见师父并未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杜恩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越丘沉声叹息。
“只不过你今日所为实在有损国师府的颜面。”越丘垂眼看向地上所跪之人,神情略微动容,像是不忍责罚般。
“罢了,起来吧。”
听到师父语气中对自己的包容,杜恩这才敢起身抬头,对上越丘那带着慈爱的目光,他羞愧一瞬,“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对于他的反应,越丘眼中闪过一瞬满意,“你受了伤,这丹药你拿去。”
“多谢师父!”杜恩从越丘手中接过一瓷瓶,脸上浮现出一抹激动的红,随后像是想到什么犹豫道,“师父……”
“还有何事?”越丘转过身去,面向墙壁上的女子画像,目光平静。
杜恩犹豫片刻,还是咬牙说了出来,“师父养育之恩,弟子永生难忘。师妹自小与弟子一同在师父身边长大,此前犯错师父不忍责罚,只是让师妹闭关思过。三年已过,想来师妹也已经知错,何况妖王入京,正是需要人手之际,师妹天赋高于弟子,如今是否……”
杜恩话还未说完便被越丘打断,他叹息道:“为师何尝不想放她出来,只不过……”
越丘声音顿住,杜恩哪里还敢追问,立马意识到自己今日不该提及此事令师父痛心,连忙退了出去。
·
夜里,殊白悄悄跑去找永亦,见她一个人在院中舞剑,暗色的衣物与夜色融为一体,剑影掠过,短暂照亮那双漆黑的眼眸。
眸中隐含的戾气在一刹那间归于暗色。
皎洁月光之下,堂风穿过四周发出沙沙声,落叶的影子交叠停顿的剑芒之上。
几缕发丝贴在了脸颊,殊白理了理,声音轻快,“姐姐。”
剑身入鞘,永亦看着他快步走近。
两人仅一步之遥,借着月色,她轻微仰头,面前少年睫毛轻颤时眼下的阴影也随之抖动,模样有些犹豫。
虽然自己就是为了来找姐姐的,殊白还是脑海中演绎了好几套说辞,他小心低头收敛呼吸,目光交汇时有点发懵,声音低沉了些,“姐姐,好巧。”
他忽然皱起眉,有些不大喜欢这样客套的方式,又转为笑脸,灿烂一笑,“我是来找姐姐的。”
“找我有什么事。”
殊白自第一次见面起对她的依赖和喜欢溢于言表,永亦即便对这方面迟缓些,也能看出来。
无论是殊白还是渚青,他们视线好像永远停在她身上,那双弯起笑意的狐狸眼中无论何时都只照影她一人。
永亦不反感,却也自知无法做到同等的回应,这让她有时候想要回避这样的视线。
“我能感觉到姐姐睡不着,所以就来陪姐姐了。”殊白一脸赤诚,忍不住低头靠近了些许,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就这样出现在永亦视线之内。
这让永亦回想到了初见殊白时,看上去五六岁的模样,脑袋上的狐狸耳朵乖巧地微微垂下。
“姐姐要摸摸耳朵吗?”
……耳朵很舒服的。
两种声音自永亦脑海中重叠,殊白又像当初那般主动拉过她的手放在耳朵上。
殊白弯腰,保持着偏头的姿势,微微蹭了蹭永亦的掌心,“姐姐,很多时候,慧海师兄和渚青对我说的话我都不太明白,但是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所以我会努力按照他们的话做。”
在外面不能随便露出耳朵和尾巴,在外人面前尽量装得稳重一些。
不在姐姐面前念诵佛经。
可殊白在渚青的记忆中了解到,姐姐身上背负着东西,经文能为她暂时解乏,安心定神。
慧海师兄也曾说过,姐姐常听佛经可以温养心神。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姐姐拒绝……为什么渚青也这样告诉他呢?
他们明明都一样很喜欢姐姐。
“我一直很听话的。”殊白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了些,“可是姐姐。”
永亦落在他耳朵上的食指微颤一下,眸光落在少年的侧脸,瓷白的肌肤在月色下更显莹润,颤抖的睫毛上细碎着闪光。
“姐姐觉得累了的话,偶尔休息一下吧。”他轻声说道,是未曾有过的口吻,包含着劝慰与心疼。
永亦眸光微微闪,撤回殊白攥着的手,目光移向别处。
殊白看着她消瘦的侧脸,抿着唇,眼神湿漉泛着可怜意味,却不像往日般撒娇。
云层半掩去月辉,明暗就在一瞬。
而渚青也在这一瞬间,将今日所发生的事一一略过。眼眶残留的湿润让他视线模糊些许,殊白还是做出了如他预料中的决定。
此时此刻,他站着永亦面前,却无法做到像殊白一般。
他太过了解永亦前世所发生的事情。
一切若是失去,反而比当下更让她痛苦。
在云隐寺三年光阴中,永亦未来过一次,渚青何尝又不明白。
能够轻易放下的,又怎会成为难消的执念。
她心中束缚,为牢狱围困己身……也将他拦拒在外……
永亦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变化,抬眼看向他。
“渚青。”
渚青眸光闪烁。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冷淡肯定的语调,却让他心中生出的眷恋缠绕上心口处盘踞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呼吸交缠着,他变得有些慌乱,后撤一步。寂静夜色下,他心跳如鼓,妖能夜视,却见面前之人神色平常。
“殊白的话,你可以考虑一下,我……”
那片遮挡的乌云缓慢移动,院内重新变得明亮,永亦这才看清,那双总是维持着恰当弧度的狐狸眼,泪水比方才殊白聚得更多了些。
一滴滚落,渚青不慌不忙地拭去,干涩道:“失礼了。”
殊白来时怀揣着的喜悦与忐忑随他消退,留给渚青的,劝慰的话语如鲠在喉。
他转身,修长挺拔的背影融入夜的萧瑟与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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