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七月下旬仪容组
“你是栾柠?”
“我是栾柠。”仪容组组长朝客户和善一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女孩不说话,半响瞪大眼睛:“你是栾柠!”她猛地朝前扑去:“救救我!”
栾柠冲她身后轻轻摇头,于是解悬刷地放开攥住的衣背,女孩自觉滞空半秒,才得以握住近在咫尺的手臂。
“我能帮你变回原来的样子。” 栾柠想搭上她的手却无从下手——女孩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红肿溃烂,密布狰狞的水泡。大大小小的水泡肥肥胖胖,完好的积满淡黄色组织液,破败的狰狞成惨败赘皮,这也解释了她白裙子上的点点黄斑。
女孩猛地抬头,怯生生的大眼睛里满怀期许:“然后呢?”
栾柠看着比自己矮至少一头的女孩。她的骨架小,细窄的肩膀略衬得头大,但也显年幼,像个小娃娃。栾柠自然而然地代入了姐姐的角色,她见女孩的头发乱糟糟的,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帮她整理:“然后你就能投胎......”
“啪!” 女孩一下扬开栾柠的手,尖细的喊声响彻遗容组:“我不要去投胎!我还没死!”
无法接受自己死讯的鬼栾柠也见过一些,只有时间能进行最有效的劝说。她没有反驳,轻声再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孩一下看出栾柠并没有相信她的说法,着急道:“我真的还没死!她说只要找到你,让你加入游戏,就会把身体还给我!”
栾柠一愣,和解悬交换了个眼神,正想张口询问,女孩又补充道:“她说只要告诉你我是‘生魂离体’,你就会明白的!” 她越讲越难过,呜咽起来,也流不出泪,干巴巴地抽泣,抽着抽着又想起来:
“对、对、她还让我告诉你:除了我,还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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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在得到栾柠“会尽力帮助她”的承诺后才稍稍敞开心扉,她自述叫“小璐”,却不肯透露更多个人信息,她说:“‘她’只允许我说这么多,这也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栾柠坐在她身旁,向她保证:“这里很安全,她听不见我们说话。”
小璐却紧张地抓紧裙摆,瞪着那双在干瘦的脸上大得比例失衡的眼睛,神经质地扫视四周:“她...她什么都知道!我、我爸妈、我家所有的事......” 女孩瑟瑟发抖,牙齿不住的打颤:“哒哒哒哒...”
相较于“她”的全知,小璐对于“她”可谓是一无所知,连性别都是根据“她”说话的声音判断的。
“你曾经听过类似的声音吗?会不会是你认识的人?”
“没有!” 女孩飞快地摇头,“听过我肯定记得的!”
栾柠一时想不到再问些什么,头转向搭档,解悬接力:“你说的游戏,是什么游戏?”
“不知道。” 小璐较先前平静些:“她只说把栾柠带来,游戏就能开始了。” 倏地又激动起来,猛地拉住栾柠:“你一定要救救我!”
“我会尽力的。” 栾柠再次做出力所能及的承诺。
她打电话呼唤末末来陪着女孩,叮嘱他可能的话安抚一下孩子的情绪,自己拉着解悬出了遗容组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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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停下,解悬评价道:“这女鬼奇怪。”
“可太怪了。” 栾柠小声附和,“听说是她主动找上引魂的鬼差,来时神志清醒,虽然伤势面积大,但都是皮外伤,按理说肯定不影响记忆。可无论问她什么,她只问鬼差:‘你们认识栾柠吗?’”
栾柠揉起额头:“可真见了我,她倒也不像认识我。她的脸伤成那样,我更......”
“听她的意思,是有人指示她来找你。”解悬忽然瞥见搭档的手臂:“你流血了。”
“嗯?”栾柠低头一看,先前被女孩握住的小臂上留下八个弯月状的伤口,再一翻腕,外围也有两个,能看出肇事者很是用力。“我都没注意。” 她语气轻松:“估计得洗澡打沫的时候才知道疼。”
地府驻人间办事处阴阳界限模糊,人能碰鬼,鬼能碰物,栾柠在工作过程中和客户也有过一些磕磕碰碰,也算习以为常了。
她忽然板起脸,严肃地问:“小解,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女孩故作深沉道:“有些伤口,见了天日才会疼。” 说完也不等解悬反应,自己嘿嘿地笑。
解悬看她这样子,觉得这个人类有点憨傻,但嘴角也不自觉地往上扬了几分。
“不过啊。” 栾柠乐完又正经起来:“要是真像她说的是‘生魂离体’,那她确实是阳寿未尽。我记得生魂若是离体,必须在三天内回归肉身。”
解悬点头:“不知道她保持这个状态多久了。”
“怪的还有她的伤口,” 女孩将声音放得更小些:“明显是烫伤,可烫得也太‘均匀’了。通常意外烫伤即使是大面积,也会集中在一片,可我瞥见块她衣服下的皮肤,伤痕像是一直蔓延了下去。”
解悬回忆起女孩披肩发下的一截后颈:“背面也是。”
“我觉得...” 栾柠叹了口气:“她这个伤情更像是蓄意人为的。” 她的脑海中闪过好几宗过去的案件,下定决心道:“走。” 她三两步推开遗容组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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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出。
透过后视镜,拉活的司机诧异地看见上车的小伙子和小姑娘紧挨着坐,硬是把三座的座位挤出两座的感觉,揶揄道:“你俩够黏糊的!”
小姑娘朝他笑笑,报了个偏远的目的地。
车轮转动,往城市边界去。一路上司机看出那时髦小伙是个闷葫芦,就和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很快没了话题。聊天歇了一阵,姑娘忽然小声开口:“你说,” 她停顿:“她说还有其他人,是像你一样的吗?”
“什么?” 司机耳朵好,但没明白她意思,有一瞬间他以为她是跟同伴说话,他就想听个热闹。瞅一眼后视镜,却见那姑娘转了头,眼睛直盯着身旁的空座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司机眼神游移之间忽然又瞥见镜子边缘、小伙子白发间的眼睛正看着他:【竟然是红的!】吓得差点一方向盘打歪。他再联想起他们要去的那荒郊野外......
【真是大白天见鬼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司机默默旋开副驾上的收音机,边听《水浒传》壮胆,边暗下决心不再说一句话。
栾柠无从得知司机丰富的内心活动,她正忙着安抚小璐的情绪。方才她的问题一出口,女孩就炸了:“什么叫像我一样!我怎么了!我知道你觉得我...” 她的嘴唇抖了抖,小声念叨:“难看...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小璐一通吼叫完就别过头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栾柠又着急解释又得注意压低音量:“我是想问他们和你一样,也是生魂吗?”
小璐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回答:“应该是吧,不然他们为什么参与这个破游戏。”
“你认识他们吗?”
女孩这次的沉默拖得更长:“...算认识吧,毕竟是同、” 她猛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含糊不清的语句从指缝中传出:“我不能再说了。”
栾柠却已经在猜想:【‘同’什么?】她以女孩的说话方式判断,她超不过十几岁——【同学吗?】她还在思考,司机已经一个急刹停了下来,目的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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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急刹是因为发怵,车灯一照,那堆破烂楼房一入眼,他唰地认出了这里。
这曾经是市里数一数二的高中,直到70年代末有人在食堂的汤锅里倒了一整袋神农丹,一口气害死了几十人。
这是当年头一等的恶劣案件,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闹得人心惶惶,全市高校为此停课了三日。这儿的校长引咎辞职,那时也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再后来教职工四散,连开发商都不愿意思碰这块地,嫌晦气!
司机一拍脑袋,懊恼道:“我怎么把这鬼地方给忘了!”
“师傅您说什么?” 栾柠真诚地问。
【说到鬼——】司机全身僵硬,脖子不敢扭,只敢斜着眼珠偷瞄后视镜:“没、没什么。我只能送到这了,祝你俩、啊不、你们‘一 路走好’!”
栾柠没太听出他口误前后的区别,但也不太在意:“那多少钱啊?”
“不、不用钱!我信佛!佛教我们得回馈社会!” 司机一通胡言乱语把外勤小队请下车,急匆匆地一通换档掉了头,又急匆匆地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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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了吗?” 栾柠凑近门口的牌匾,眯着眼睛辨认道:“盛...萌、不对、荫...中学,” 她转身:“盛荫中学。”
不用靠近直到尘土扑面,荒废是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呢?是被暴力破开的铁网,是发黑的斑驳外墙,是铺天盖地的、霉菌似的爬山虎,是绿幕间或露出的被砸碎的窗户。晨光驱不散晦暗,万般皆彰示着这里不被人在意的命运。
“我们该去哪里?” 栾柠问小璐。
女孩皱着眉回忆:“高二三班。”
外勤小队巡历每一层楼,一路找到顶层(三楼)。
“这里!” 栾柠面前的门上钉着块木牌,红油漆竖写:“高二三班”。
“吱呀——”
栾柠一脚踏进教室,解悬用余光瞥了一眼表情不太自然的女鬼,也跟着入内。
小璐在门口踌躇了几秒,还是一咬牙跟了进去。
“砰!” 强风甩上教室门,令本就腐朽的木门瑟瑟发抖。
“你来啦!” 虚空中一道女声响起,“那游戏就可以开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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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镜灵案: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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