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之中，宋旻才是那个更可能知道这些数据的人。
所以，被那些发起战争的人，推向猪狗一样的命运。
难道，宋旻就是这么看待死去的亡者，和现在在地下城苟活的人的？
“战争和人群内的割裂，压迫对我来说是一样的东西。”白羽说。
都是强者压迫吞噬弱者的行为。
“打仗是为了成片地压迫族群，原子弹是利刃。改造让人成为新人。力量的巨大差距是看不见的刀，收割起来未必比原子弹慢。”他想起第一区的经历。
“新技术早晚把剩下的这些人推向更悲惨的命运。”
白羽听见自己语气平淡的说道。这话说的非常挑衅。
而且远远脱离了他的身份地位能讨论的范围。
“如果进行改造，可以站在众人之巅的是你呢？”宋旻靠近，他凝视着白羽的眼睛，问。
他太阳穴旁边的蓝环一闪一闪的。
“我愿意和旧人类一起灭亡。”白羽平淡的表示。
“如果你说的是心里话，你真的挺特别的。”白羽第一次看见，宋旻在仔细观察他后，露出这种表情，然后下了一个谨慎的论断。
白羽眨巴眨巴眼睛。宋旻是在嘲笑他吗？这句话大部分人可能都不会相信，会觉得他在假惺惺地说一些空话。
“毕竟……”宋旻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太阳穴。白羽眨巴眼睛。
宋旻笑了一下。
宋旻不再接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又柔软又玩味。
像在动物园围观一些珍稀物种。前面的对话只是两人闲谈。
涉及到真正重要，他内心深处的东西，一如既往地保持了缄默。
白羽缓了一下才理解他的意思。他在调侃自己说的话。毕竟他是确诊的精神疾病患者。至少在宋旻和林晓的眼里是这样。
于是宋旻愿意以这个为理由，消解他的种种不正常和放肆言行背后的试探和引导。
可是，如果自白中那样厌恶战争的宋旻如果拥有正常智商，就不可能认识不到自己正在酿成一场更大的灾祸。
或者他是狂妄到愚蠢的程度，认为自己能掌握这股力量。我看你也挺神经的。白羽不敢明说，只是瞪了宋旻一眼。
他大着胆子说：“所以你积极选择了进化。”
宋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没有战争和手术，我也能一样站在这个位置。”
混血的宋旻能在末日前军政府占得高位，白羽倒是不觉得这人过度自信。有些人天生就是会拥有一切的。有些人天生就会失去一切，比如他。
这样处心积虑的试探也不能让他透露哪怕一点口风。白羽想。这人真可恶。患得患失，伤感这些脆弱的情绪似乎和他无缘。
不过起码这人讨厌战争。白羽愿意因为这个原谅一点他。或许这确实不是他能讨论的东西。
他突然想到一句话，要和男人聊感情观念，才能知道他真实的政治观。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宋旻，你认为一段好的婚姻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你是否支持同性恋，女权主义，LGBTQ人群？”
宋旻似乎被震撼到了，可能之前没人问过他这种问题。在一阵沉默后，他说：“我只能说我不喜欢男人。”
怎么不早说。
“我也不会再结婚了。”
再。不会再结婚了。
原来你结过婚了，看上去还分手了。
“因为我……会死，和任何人结婚都是对对方不负责。”
会死。
一连串的消息白羽消化了好一会。最后他关注到的是“会死”这个信息。他看向宋旻的侧脸，此刻后者正眼神望向对面的虚空，看上去很平和。
多么年轻又英俊的人，生命力像江河一样在他身上流淌。为什么会提到死。他的心被一只手揪紧攥起来。
或许死亡是贫富贵贱都要面对的同一命题，白羽自认为在这个问题上能和他感同身受。
他终于缓缓出声：“大家都会死的，我想那个人不会怪你的。”
即使你的工作性质格外危险。白羽在心里补充。莫名地，他似乎站到了宋旻这边，有好多话为他辩护。他希望宋旻能和他喜欢的人白头到老。
进化人和普通人之间有隔阂，精神病和正常人之间有隔阂。就像这个世界上还残存的、所有人类一样，为了利益或者固有成见，巴别塔永恒树立在每个人之间。除了那些深爱彼此的亲人和爱人。
只有没有理由的偏爱和善意能够在某个打破鸡同鸭讲，让两颗心灵触碰到一起。
宋旻也被打动，长久地凝视着面前这个拥有他妻子大脑的新人类。
这个男孩看上去恢复了一些健康。他皮肤白皙红润，眼睛里流露出和善，是那种没被这个世界伤害过的柔软。
现有的伦理学无法界定他们的关系，性取向、身份的压迫以及记忆差的存在让现在的两个人能交流的东西很少。
但两个人都希望这段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这时对面办公室的门推开，医师助手出来叫号。到白羽了。
白羽把书递给宋旻，宋旻摇了一下头，说：“送你了。”
白羽判断了一下宋旻的脸色，想着一本书也不值太多钱，就放下了手。
宋旻转身走了。
在十三区，日常负责监听的监听的职员将如上对话交给情报主管。
后者在向赵复做汇报时，简单提了一句白羽的动态。
然后把搜集到的白羽的情报递给赵复。
A4纸上有白羽的照片。大约二十岁出头，带着眼镜，眼神清冷，嘴唇微抿，直视镜头。
赵复的瞳孔紧缩。原来是你。
照片上这个男孩，不就是克隆之父的约瑟·乔最杰出的作品么？
在叛逃出中央城之前，他是和约瑟·乔并驾齐驱的顶尖研究者。后者专注于基础医学，他研究方向是生物物理学。
两人合作开发了进化技术的初创模型。却在后期被强行移除出核心位置。
赵复拥有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更别提这个孩子从营养液里破茧，到穿上衣服牙牙学语，再到青春期接受初级、中级教育都是在研究院众人眼皮子地下度过的。
现在看着长大了很多，但是他不会认错。那双眼睛让照片上的人看上去心事重重，但有一些坚韧。
这孩子正常长大了。而且看样子现在和宋旻在一起，关系很好。这两人怎么认识的？
赵复想起宋旻和林晓频繁出入于研究组那段时间。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情等待他发掘。
拿起另外一张纸，看两人对话，看见宋旻最后的自白，莫名笑了一下。这两小年轻还挺会谈恋爱的，借钱借出仇，借书借出感情啊。
原来宋旻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监视对象昨天要去第一区，可能是要去摘除手臂上的监视器。”
赵复的眼神看向他，情报负责人继续说：“我们紧急进行干扰，让他没去成。”
赵复微微点一下头，说：“可以派据点的教派和他接触了，把他吸纳入教。”
他摩梭着拇指上佩戴的一枚铜质戒指，是银杏叶和十字架组合的图案。
“宋旻那边怎么样？”
“根据军部内线消息，已经开始调动物资了，看来洛英最后招供的消息，他们相信了。”
“只要他们相信了那个参数，就是自投死路。”
赵复点了点头：“小心为上，去吧。”
星期二，有人来主动接触白羽了。
“那天看到我的，是你吧。”午后在茶水间，老潘——就是他夜探窝点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同事——轻声说道。
白羽泡茶粉的手微不可见地一抖。来了。他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同事那双浑浊的眼睛。
“一直感兴趣。”
“晚上集会见。”
下班后，走过那油画般的麦田。他来到了上次的那盏黑门。这次，身旁的人一反常态都穿着黑袍，并且吸纳他进入了教会。他担忧地询问教父是否有会费或者其他仪式。
比如杀个人当投名状。
教父是个黑人，不管这是不是邪教，起码他的眼神看上去很慈爱：“你多来参加教派活动，时间长了，你自然会融入我们。行动与我们融为一体。”
白羽点点头。进行完活动后，他收下那枚象征着教徒的黄铜坠子的项链。
他摸了摸领口的那枚银白色的十字架。他还是比较喜欢宋旻送给他的这个。虽然他认为这可能是原主的。而宋旻睹物思人，送还给他了。
夜色已经降临，他在漆黑的麦田小径里往高楼群的方向走着。怎么说也是城市的一部分，有高大洁白的路灯被设置在每三十米的间隔，在头顶组成连串的光带，指引道路。
白羽从来没走过夜间的这条路。上次从这里回去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看着远方，那颗模拟出来的北极星走去。
最高的中央城主楼随着角度的转换，显现出来了。一个及肩波浪卷发、穿着军装的女子头像，照映在那座最高最宏伟的大楼正面。凝视着漆黑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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