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芫的脚腕万幸没有骨折。但自受伤那天起,他再没走出过萧府。
脚伤痊愈后,萧芫每天都是恹恹地独自坐在书房里看书、绘画。
萧府上下都很高兴,觉得这下萧家长房长孙终于长大定性了,说不定萧家以后会在萧芫手里发扬光大呢!
等到三个月后,萧府上下看到萧芫不思饮食,形销骨立,一副痴呆木偶的样子就都慌乱了。走马灯似地朝府里请各处名医,却没一个大夫说得清病因,只能给他开些纾解郁结的药方。
莘安来萧府多次,都没能见到萧芫,因为萧府管家回说,自家小少爷身体欠安不能见外客。
萧芫的母亲见儿子病来的突然,病的莫名其妙,仅仅三个月时间就虚弱到卧床不起,丈夫又不在家,于是跟府里长辈商议,“芫儿已经十五岁了,不如给他娶个媳妇冲冲喜,病兴许慢慢就好了。”
这话传到萧芫耳朵里,便成了催命的符,连汤药和稀粥也喂不进去了,就是勉强喂下去,立刻又会呕吐出来。
萧芫一心只求速死!
安哥哥连自己五岁那年从槐树上摔下来伤的哪只脚都记得,又怎会不记得他当时曾允了自己以后做他的媳妇?!
自然是安哥哥现在没那种想法!
萧芫看似活泼、开朗,骨子里却比谁都清高孤傲,他不能、也不屑于去当面问莘安一直对自己的好究竟是哪一种。
倘若莘安对他与他对莘安怀的感情不一样,挑明了,反倒两人都尴尬。
萧芫真心怀念童稚的时候,想说什么、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说、去要、去做。
长大了,懂的人情世故多了,反而束手束脚了。
他很清楚,世人容得了男人在风月坊里“分桃”、“断袖”,行“龙阳之事”,却容不得两个世家子弟罔顾传宗接代的责任,不婚不娶,公然如寻常夫妇般生活在一起。
而且,莘、萧两家长辈更不会容忍自家嫡长孙如此“胡作非为”、“惊世骇俗”!
所以,他更不能在莘安面前流露出自己那点“心思”,无论怎样,他都不会让莘安为难。
倘若事情搁在别人身上,萧芫能找出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劝说......但是自古以来,“爱”最是由心不由人的,不是说一句不爱、不思,便能果决地做到。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唉......以后安哥哥成了亲,鸳鸯枕畔,还不知道能不能记得起我......他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心痛,泪越是流的止不住。
打小就跟着萧芫的小厮吉祥,最是懂得他的心,见他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唉声叹气,郁郁寡欢,很是忧心忡忡,劝说道:“少爷,不如约莘安公子见一面,当面问清楚。”
萧芫摇头道:“都要定亲的人了,我若问他,岂不是为难安哥哥!”
病榻缠绵三月有余,眼看着儿子熬不过除夕夜了,萧芫的母亲坐在床榻边,握着他瘦骨嶙峋的手,垂泪道:“芫儿,你祖父母年事已高,怕他们看了你心里难过伤了身体,没让他们来,你父亲还在任上也赶不回来......”
虚弱的萧芫颤巍巍地抬起另一只手,想擦去母亲脸上的泪水,抬了一半,力不能继,颓然落在身侧。
“母亲,请原谅......儿子不孝,儿子不能.....奉养......双亲......晚年了!”萧芫泣不成声。
萧母大恸。
“芫儿,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萧芫嗫嚅着没说出声。
知子莫如母,萧母对身边丫鬟说:“去叫吉祥立刻去莘府请莘安,骑马去!”
莘安快马加鞭赶到时,萧母已经摈退了屋里、院里所有的丫鬟、小厮,独留萧芫一个在屋内。
莘安一把推开萧芫的卧室门,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床前,眼见仅隔了几个月,一向神采飞扬、活蹦乱跳的萧芫,居然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他满心痛悔和自责。
“芫儿......”莘安哽咽了。
立刻脱掉鞋,跪在床上,轻轻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萧芫抱在怀里,跪坐着,泪如泉涌:“芫儿......”
听到莘安的声音,萧芫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想去抚摸他的脸。
莘安左手搂着萧芫,右手攥住他的手,放在唇上,轻轻亲吻着:“芫儿,我以为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安哥哥心里只有你一个!”
这话入了萧芫两耳,犹如久旱的土地逢了甘霖,四周瞬间变成了花香鸟语的世界,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一抹红晕和笑意。
萧芫忽然不想死了!不求与安哥哥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他心里一直有我就好!
莘安看怀里的萧芫面泛红潮,双眸里水光潋滟,含情脉脉,只当他又有了生机。
他哪知道,这不过是萧芫的回光返照罢了。几个月的相思、抑郁,已经耗光了萧芫的所有精气,此刻已经是枯木再难回春!
萧芫喘息着,仰望着莘安的脸,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畔莘安的声音也离自己越来越远,明明看出来莘安的嘴唇不停翕动,像是跟自己说什么,但就是听不清楚。
当最后一缕生命的光彩渐渐从自己身上褪去时,萧芫拼命睁大双眼,一心想把莘安的样貌看进眼底,留在心里,镌刻在灵魂深处!
弥留之际,感觉得到莘安抱着自己的双手紧了紧,嘴巴贴在自己耳边嘱咐着什么。他努力去听,但是外边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突然响起来了,此起彼伏,是家家除夕驱邪贴对子、煮饺子时在燃放爆竹。
这爆竹声,不但震碎了莘安的声音,也震散了萧芫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他最终也没听清楚莘安说给他的话。
从前,他有多喜欢放爆竹;临终,他就有多痛恨和厌恶!
......
当白云在一片呕哑嘲哳难听的声音里,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正伤心伤的几乎肝肠寸断。
刚刚经历的濒死前那种万分遗憾、不甘、痛恨、厌恶的情绪,和对那个“安哥哥”刻骨铭心的眷恋,还在她大脑里萦绕,在她胸腔里激荡回旋。
那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撕心裂肺的痛楚,此刻正在她身体里弥漫。
古代?“安哥哥”与“芫儿”?
这场梦做的够天马行空!
简直就是演绎了一段可歌可泣的古装电视剧啊!
突然,从脚头方向传来一个女人夜枭般的声音,打乱了她混乱的思绪。
我在哪儿?周围怎么这么吵!
“你都这么大年龄了,要大便也该说一声,护士可以帮你,”一个略带威严和厌恶的年轻女子的声音说,“你看你,把屎弄的哪儿哪儿都是!”
这是在训斥谁呢?
白云想睁开眼睛查看一下周围环境。
然而下一秒,她就发现这是徒劳的,除了大脑还能思想,听力还在,身体各处都不听使唤,甚至是没有知觉的。
右侧传来一阵黏黏糊糊、哼哼唧唧、有些苍老的男人声音。
男女混杂躺在一个房间?!
白云有些震惊!
“太不讲卫生了!大爷,这是ICU病房,不是你家炕头!”一个蛮有磁性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叱责道。
原来是重症监护病房呀!
白云忽然想起来,自己在早上八点被推进手术室做开腹手术了,是丈夫林玉生动用关系请了省内知名专家主刀。
术前的最后记忆停留在手术室里,她礼貌地微笑着对围在自己身边,看起来蛮慈祥的女专家、妇科主任、主治医师和年轻的男麻醉师轻声说:“拜托你们了!”
手术结束为什么没把自己送回病房,而是放在重症监护室?
难道我的手术有什么问题吗?
白云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似乎衣襟敞开着,一直有股冷风贴着胸前皮肤嗖嗖吹过。
手术台上不分男女只有病人,尤其是开腹手术,病人在手术台上是没穿衣服的,白云再不愿意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患病了呢!但是现在手术已经结束,衣服都给自己穿上了,为什么不一次性把衣服穿整齐呢?
是不是护士忘记关掉窗子啦?风这么飗,万一自己术后受凉感冒引起什么并发症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她很想跟旁边的护士说,能不能帮我把衣服穿好,关上窗子,我有点冷!
但是努力了几次,她依然张不开嘴巴。
“她快醒了吧?”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床头边响起。
“还得待会儿。这个白云手环上写着青霉素过敏,听说以前因为注射青霉素晕倒过两次,这次术前皮试麻药的时候,一切正常。主任说她这次手术切的多,中间又加了点而麻药,可能要晚一点才醒。”白云听出来,说话的,是刚才叱责老人的年轻男子。
趁着身边有人,她赶紧用力挥手、踢腿,竭力想引起床边医护人员的注意。
无奈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重症监护病房里,中年女人的破锣嗓音仍在如诉如泣,老男人还在含含糊糊地哼哼唧唧,几个可能是护士的年轻男女在说笑着。
独躺一隅的白云略有些心塞,我会不会最终没有死于癌症,却是被冻死的啊!
她一点也没意识到,这会儿是一年中最为酷暑难耐的八月。
突然,眼前亮起一道柔和的光,五颜六色的鲜花随着那道光,洋洋洒洒地从光的尽头一路飘落到白云床前,远处隐隐传来她从来都没听过的音乐,乐声宛转悠扬,像清粼粼的溪水流过干涸的土地一般,瞬间抚慰了那颗一直焦躁烦乱的心。
白云惊讶地睁大双眼,从床上慢慢坐起来,顺着鲜花和光亮看过去,有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人约二十出头,看起来很面善,身材高挑挺拔,看上去清冷俊雅,就是脸色有些苍白,仿佛大病初愈似的。
白云讶异地望着来人,汉服穿在这人身上,倒是惊艳绝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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