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掉的破洞都会永远存在。
李沉舟不要听他们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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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吞没回忆。
时间像盐水一样,不会淹没曾经的伤口。
只会一遍遍冲刷开缝隙,填充进新的疼痛。
但是李沉舟从不责怪那个懦弱的自己。
那时幼小的他,也曾茫然无助在大雾里哭泣,渴望一条不再走得遍体鳞伤的路。
应清见他在发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试探开口:“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不用。”李沉舟警惕拒绝,摇摇头,转过身。
校服勾勒出少年青涩好看的轮廓。
冷漠将那些窃窃私语般议论他的目光,抛弃在身后。
他的眼底是长长的昏暗雪路。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先闻见的是那支很好闻的香水味。
“李沉舟。”孟欣抱着手跑来,长发凌乱,“不是说好等我。”
她突如其来闯进他荒草丛生的世界里,伸手握住了伞骨。
“你的几分钟也很宝贵吗,连等我也不可以多等吗?”
像是料定了少年从不会对她反驳,孟欣不爽地发出一连串问题。
少女的脸庞被路灯打亮,充满了光亮和白昼。
连光都会在北风呼啸的季节,偏爱她野心勃勃的灵魂。
“对不起。”大雪模糊了少年一动不动看向她的视线,“我忘记了。”
说谎的人被冻得心抽搐了一下。
“无所谓。”孟欣没再继续追究,似乎听到他低头跟自己说话就很高兴了,勾了勾唇角,“反正我会追上你。”
会追上你的。
她信誓旦旦笑起来,特别像狐狸。
提起孟欣,在路上的那些学生口中,几乎没有任何异议。
那个四班的,总是不穿校服,频繁请假不来上学的漂亮学姐。
她是少女时代时期,总有人想要偷偷成为的那类人。
“哎呀,好学生的时间当然宝贵。”应清搓着冻红的手,在旁边追上他们两个,“一寸光阴一寸金。”
孟欣回头瞪了他一眼,应清立刻轻拍了拍嘴巴,用一连串废话转移开话题。
“这雪可真大啊。”
就差把“这树可真像树”也说出来了。
“对了孟欣,你上周怎么每节晚自习都能批假条,写的什么理由,偷偷告诉我行不行。”
“大哥。”应清朋友无语撞了撞他胳膊肘,“人家参加艺考集训呢。”
“你知不知道上周晚自习作业多到爆炸。”应清烦躁揉乱自己头发,“而且我装病真的很假吗,为什么我们老班老是一眼就看穿了,请假条没批下来,检讨书倒是让我写了五六次!”
一万一节的表演专业小课,孟欣说上了就上了。
家在市中心别墅区,开学来上课都是司机开保时捷接送。
同一个艺考班的女生背后吐槽说她在表演方面毫无天赋。
但只要她的脸一出现,所有人不管在干什么,都会停下一切事情望向她。
深冬走进表演教室的人,慢条斯理脱掉红色围巾和价值不菲的驼色大衣,笑眼弯弯走上木地板。
“对不起,我又迟到了。”
“下次不准这样了。”机构老师坐在巨大的落地窗边,放下保温杯,淡淡看了她一眼,“现在开始上课抽查,每个人挨个上来过一遍我让你们练习的台词。”
孟欣带回家练习的台词本是崭新的,只能临时抱佛脚坐在等候室里练习。轮到她的时候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直接握着本上去念。
“我都跟你说过两千遍了,你总是忘记,当一包烟抽完的时候,你要看看烟盒里是不是还有......”
娇嗔又恃宠而骄的语气,即使忘词频繁,竟然也完全贴合这幕戏剧里爱钱骄纵的女主人形象。
十七岁的孟欣什么都不在乎。
在任何地方都只做不会低头的自己。
她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哪怕心知肚明大多数是狐朋狗友,至少可以让她不那么孤单。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钱,足够去很多很多地方。
可她偶尔也会偏偏想从这些很多东西里,企图翻越出一份只对她一个人的爱。
-
路灯拉长了雪路的暖光。昏天黑地里,北风从头吹到尾。
一群人快走到了校门口。
“明天见各位。”应清一眼在门外接学生的人群里看见了自己妈妈,挥挥手飞奔过去。
“今天怎么这么晚。”
他妈妈在学校附近开早餐店,烫了一个时尚的大卷,急着递给他一个滚烫的包子。应清从小就被他妈妈养得白白胖胖,没吃过一点苦。
“阿姨阿姨,我也想吃包子。”其他同学笑嘻嘻凑过去。
“你也想吃?一百块一个。”应清好脾气和他们开玩笑打闹起来。
“瞎说什么,来阿姨店里吃饭都打折。”
应清妈妈推搡了一把儿子,,一边打量起跟儿子一起出校门的学生。
开了十年早餐店,眼神带着生意人的精明能干。一眼就瞥到了没穿校服,又长得最招摇的孟欣。
孟欣也许知道自己,不管好名声还是坏名声,反正在家长圈子里传得轰轰烈烈。
那些在乎孩子在学校里学习状况的家长都知道她。每次安排换座位,班主任那边常常接到投诉,清一色是“老师我们家孩子不能坐她旁边”。
“万一欺负我家孩子怎么办”“肯定会影响我家孩子学习”“近墨者黑”。
“谁知道这样的女孩会干出什么事”。
导致后来,班主任不得不让孟欣单人单桌。
孟欣表面上接受了。她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只是没人知道她早读课来早了的时候,凌晨五点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发呆。
窗外天空是渐亮的,冬天也是渐暖的。
青春期少女的心比什么都细腻,所以什么都懂。
此时此刻,孟欣注意到应清妈妈警惕的目光,于是飞快低下头,特意躲闪开了热闹人群。
仿佛是为了划清界限,证明她和应清只是陌生人。
应清也发现了,小胖子瞬间不笑了。
他觉得孟欣平日里那么漂亮骄傲的一个人,居然为了他在他妈妈面前乖顺低头,让他很难过。
欣姐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
但他顾忌到妈妈虎视眈眈的目光,不敢走过去。
“哎。”应清妈妈往孟欣的方向一扬下巴,“那女的,不穿校服又化妆,哪有个学生样。”
“儿子你在学校里不准找这样的人玩。”
“别说了妈。”应清压低声音。
“我就要说。”女人被儿子掐了一把手,没好气尖叫起来,“还不让自己亲妈说话了。”
下一秒,看见静站在不远处的李沉舟,赶紧收起不耐烦。
“阿舟啊,读书这么用功饿不饿,想不想吃阿姨刚做的包子!”
李沉舟垂眸,半张冷白的脸在漆黑的伞影里。
“周末有空来我家店里给应清补课吗。”女人不依不饶招呼,引出真正关心的话题。
最近补习班查得严,又听说李沉舟要参加竞赛保送。这样的天才学生,抵得过外面一万一个月的一对一补习班。
夜班公交过站了今夜南京的小雪天。
“阿姨,我周末没空。”少年的声音温柔疏离。
“周末我要和孟欣去市图书馆。”
应清呛得一口矿泉水喷出来:“什么!?”
人山人海外,孟欣诧异从手机屏幕上掀起眼。
那把黑伞不知何时悬在她头顶,挡住了漫天飞雪。
她怔怔收起手机,库洛米手机链珠子晃动在一起,在漂亮修长的指尖闪闪发光。
校门口人潮汹涌,李沉舟一步一步走来,和她一起站在昏暗里。
“那好吧。”应清妈妈讪讪开口,不得不面对孟欣堆起虚假的笑意,“你们好好学习。”
女人和应清消失在老街尽头。
“李沉舟,刚才的事谢谢你。”半晌,孟欣仰起脸满不在乎笑了笑,“但我没关系,以后不用这样帮我解围。”
刚打完的耳骨位置被雪淋得通红。
她不需要有人站到她身旁撑腰。
“你耳朵发炎了。”李沉舟没理会,低下头,校服领口上一层雪,“伞给你,下次还我就好。”
少女伸出白皙的手,握在他握住伞柄的那只手上方。
人们说,无名指上的血管最终会流向心脏。
近在咫尺的手,算不算在十八岁生长痛里,跳跃到快要重叠的两颗心脏。
背后商业大厦的电子屏幕还亮着。在初雪夜,滚动着网友投稿的白底红字:
「等南京下雪的那一天,我告诉你我的答案。」
李沉舟没松开握伞的手,忽然靠拢自己。
孟欣没站稳,差点一头磕在少年校服撑起的清瘦肩膀上。
“还有刚才。”冬雾弥漫在少年唇边,“我是真的在约你。”
在他们这个年纪,不是发微信也不是小纸条,是用最老派的方式亲口当面问你想不想。
冷空气倒流下雨伞。
李沉舟又闻见她发丝上,那款名叫巴黎巴黎的香水。
近乎病态开始想念你的眼睛。
是我十八岁唯一的坏习惯。
1. “我都跟你说过两千遍了,你总是忘记,当一包烟抽完的时候,你要看看烟盒里是不是还有......”出自戏剧《屋外有花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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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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