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都听得到。
钟跃的眼神从难以置信转为巨大的震惊。心情像块在海面起起伏伏的浮木,他脑海中那个灰扑扑,瘦小的跟在他身后寻求庇护的车莞,再重逢竟变成了临省首富的女儿。他忽然想起那个快要热化掉的盛夏,车莞的不告而别,是跟这个有关系吗。
钟跃声音哑得发颤,“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菀莞沉默。
彼时二人不过17、8岁的年纪,怀揣着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和希冀,约定在那个对全国高中生最重要的考试结束后,一起去江边放烟火。
“车莞,等考完试,你一定要来,我有话对你说。”
少年人总觉得未来很远,人生总有大把时间蹉跎浪费,那些尚未宣之于口的思绪,总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以至于最后落了空,烂在脑海里,变成泛黄的老旧回忆。
在那个所有人都满怀希望的走进考场的日子,车莞的外婆去世了,死于一场火灾。
那日她原本和大多数人一样离开家,刚走出巷子口没多远,她发现准考证忘在了餐桌上,连忙匆匆折返回去,然后亲眼目睹了那场“意外”。
不过一瞬间,火舌吞没了几乎大半个房子,外婆躺在地上气弱游丝的呻吟着。车莞不顾上许多,她冲进房内想去将外婆救出来,可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性躯体她拉起来实在费力,人没救出来,她自己反倒吸进去不少毒烟,就这么跟外婆晕死在一片火海中。
再等她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了。她费力睁开眼,雪白的天花板,头很痛,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边有细细的啜泣声,她忍着痛扭头去看,是车玉华,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男子,不是她的丈夫。
车玉华抬眼,看到车莞醒了,猛地站起身,结结巴巴欲言又止。
车莞动了动手,感觉一阵钻心的疼,她费力挣扎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的腿和手都绑上了白布,疑惑间忽然脑子里闪过炽热鲜红的火光,对了,外婆,外婆呢?
她张了张嘴,发现发出的声音粗糙可怖,像是被人用刀划了似的疼。
她顾不上那许多,咿咿呀呀的朝车玉华喊,车玉华知道她要问什么,一面摇头一面垂泪。
车莞粗暴的拔掉那碍事的氧气管,咬着牙就要下床,却被那个陌生男人按在了床上。车莞恶狠狠瞪着他,手脚用力蹬他,发了狠的去挣脱,对方却丝毫不恼,也不在乎被车莞指甲掐到几乎见血的手臂,仍是死死擒住她。
车莞大口喘着粗气,剧烈的咳了起来,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几乎要破膛而出,她听到呼叫铃和护士尖细的埋怨声,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
再醒来,车玉华不在,床边只余那个陌生男人。
她扯着破锣嗓子问对方是谁,那人说他是秦万新。
车莞以前一直以为秦万新就是她的父亲,可今日见到的第一面,她便知道他不是。
车莞不知道秦万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没空想,此刻她只想确认一件事:“我外婆呢?”
秦万新是个高大又忠厚的长相,让秦菀莞想到电视里的张飞,两条飞扬跋扈的浓眉,五官又大又钝,同他方正的脸型一样。
看得出他很犹豫,车莞心下一沉,索性问的更直白些:“是死是活?”
秦万新摇摇头:“没救过来。”
车莞呼吸很重,鼻子突然被一股浓重的酸意堵住了,她只能张开嘴大口呼吸,泪顺着眼角从太阳穴留到两侧的头发里,沁湿雪白的枕头。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仪在有规律的发出探测声。
良久,她听到秦万新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车莞闭着眼,嘴紧紧抿成一条线,对秦万新的问题置若罔闻,却忽然问起了火灾原因。
“煤气泄漏引发的爆炸。”
车莞眼本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这不对!
她厉声说道:“家里的煤气管道前几日刚换过,怎么会?”
秦万新眉头忽然皱起来,“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这对你没好处。”
车莞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她一边喘气,情绪又激动起来:“那日来换煤气时就很奇怪,明明我们没有打电话,却忽然说要换掉,偏偏只换我们一家,左领右舍都没有,今天就起了火,这就是蓄意谋杀。”
秦万新猛地捂住她的嘴,连带着身后的塑料板凳被用力撞翻在地上,最后几个字就这么被他按回了车莞肚子里。
秦万新叹了口气:“有些事你一旦知道了,以后就没有回头路了。你母亲眼下情况也不太好,无暇顾及你,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走。”
“走去哪?”车莞心中升起一阵茫然。
“我带你去英国,那边也有很好的教育,我可以供你上大学。”
车莞垂下头,讽刺一笑:“我还得感谢这场火灾,让我以我外婆的生命为代价,换取出国上学的好机会?你猜我稀不稀罕?”
“我要报警!我必须知道真相,我外婆不能白死。”车莞忽然抬头,眼神坚定的说。
病房的门从外面“嘭”地打开了,车玉华怒气冲冲走了进来,刚刚的话她在门外全须全尾的听到了。
“你以为我离开临江是为什么?你外婆带着你缩头乌龟一样挤在那个巷子里又是为什么?”
车莞目光死死盯着车玉华,她在等对方开口。
车玉华两只手在抖,一旦说出口,隐在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汹涌可能会让他们全部吞噬。
秦万新轻轻唤了她一句,让她三思。
车玉华侧过脸去,脸颊上是泛着光的湿意,良久,她终于下了决心,缓缓开口:“你的生父是许文华。”
常言道,美人情路多坎坷。车玉华那时在文娱圈很有名,在一次表演结束后,在休息室遇到了当时才刚刚发迹的临江富商许文华来送花,对方对她多有殷勤,但那时许文华已有妻室,她也有交往的对象,她不同意。
许文华并不死心,暗中与剧院的院长暗中勾结,在一次聚会上将车玉华灌醉,用了强。
车玉华那时不过二十出头,等到她发现自己怀孕,月份已经大了,许文华将她强行养在郊区一栋别墅里派人看着,直至孩子出生。
许文华是渔夫出身,机缘巧合认识了许家康的母亲,后幸得岳父资助,做了点小买卖,碰上了好时机,大赚了一笔,所以许家康的母亲在家中是极强势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有一天,车玉华在那栋郊区别墅里见到了许文华的太太。
那是个外柔内刚的美丽妇人。没有扯头花,破口大骂这样常见的桥段,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让车玉华带着孩子离开,有多远滚多远。
车玉华只能暂时躲到了母亲家。她一个单身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很快淹没在众口铄金的闲言碎语中。
她不是没想过死,甚至想带着车莞一起死,关键时刻秦万新出现了。他自称是车玉华的粉丝,带着对她的爱慕如同天降骑士伸出了援助之手。
“前段时间许文华找过我,我没忍住见了他,他提出想让我把你送回他身边,没想到竟害得母亲......”说到这里,车玉华再也按捺不住,两只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就不能报警吗?难道警察管不了?”车莞质问她。
秦万新被车莞这副天真模样逗笑了,道:“抓了又怎样?许家养了许多打手,都是不怕死的,抓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以后你和你周围的人还会遇到更多危险。”
车莞怔在那处,那是她没接触过的世界,一个手握着金钱和权力的上位者可以毫无顾忌地捏死一只蚂蚁。她也突然理解了这些年外婆的良苦用心,一个不引人耳目,平庸普通的车莞才是最安全的。
“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车莞眼神变得绝望,她将最后一线生机放在了秦万新身上,他也是个有钱人,他一定有办法的,不是吗?
“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你跟我走,办法我们慢慢想。”秦万新说这话时态度很真诚,却也透露着无可奈何。
秦万新是很好的朋友,他一直在车玉华需要的时候出现,可车玉华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或许是她不敢想的东西,她未曾深究。
车莞跟着秦万新去了英国。她注销了国内的户籍,改名换姓,脱胎换骨,被秦万新培养成一个精英的模样,送到许家康身边。
许家康是当地华人圈子里很有名气,他出身富贵,风度翩翩,对女性友人也都是进退有度,这样的黄金单身汉一举一动都很受关注。
车莞和许家康是在一场聚会上认识的。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是冲着许家康去的。她的外形,性格,穿衣打扮全都按照许家康的偏好打造,与其说是偶然邂逅,不如说是预谋已久。
又许是两人之间天生的血缘关系,让许家康见到秦菀莞第一面便心生亲近。
车莞和他一直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距离,两人偶尔也会相约一起出去喝一杯,诉说一下生活中的烦恼。
从17岁那个炎热的盛夏,她决意离开临江飞往伦敦的那日起,她就已经决定面对那些阴暗又恶臭的过往,她要去为自己,为她的外婆,讨一个公道。事情发生得那样突然,她甚至无暇同钟跃讲一声道别。
宝华集团地产起家,又是上市大公司,万新控股也一直有意通过进入地产行业做平台运营商的方式将自己的物业服务板块打包上市,她向许家康提出了合作的计划,许家康同意引荐她给自己的父亲。
万新控股之于宝华集团,如同猴子与大象,大象之所以愿意驮猴子一程,不过因为它有利用价值。许文华对她十分满意,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见许文华那晚,她一直在等待时机,徘徊之际看到许文华房间的灯还亮着,就鼓起勇气敲门进去找他摊了牌。
车莞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隐去了所有见不得光的部分。
“那许文华怎么说?”钟跃仍是那副沉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秦菀莞盯着茶几上那瓶水,水面平静,瓶身上却能看到水面下的点点气泡,多像心中有再多想法却也只能卧薪尝胆,按兵不动的自己。
她抬起头,如同冬日冰封湖面猛然裂开,露出幽深刺骨的湖水:“他说,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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