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总部的骑士大厦看上去那么堂皇，但这里安装的空气循环系统跟日光城内用的是同种货色，多待一分钟都算赚到，16区的大厦负责人还真是出手阔绰。您认为呢，阁下？”狄克带着试探意味地说到，混不吝的表象下，他的眼睛如无形的藤蔓般爬过代犀的面目，自以为隐蔽的和蔼伪装，不放过任何一点少年细微的情绪变化。
代犀比常人敏锐许多的五感早已察觉，他侧过头狠狠剜了狄克一眼，如同猛兽怒目呲牙，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八尺壮汉退后半步，手都摸上枪袋了：“阁下……有什么不满意吗？”
代犀没理他，径直走开，往左侧近旁的玻璃展柜迈步。
除去便捷携带的手枪，大型的机枪、冲锋枪、□□等各类型号应有尽有，每把枪下面都附了一个电子屏的简介牌，简介牌上仅仅提供了两行字，一是货品编号，二是其型号和射程这种基本信息，不是行家来看，杵在这儿也是一头雾水。
另一边，狄克和几个熟面孔打了声招呼，他们都是此次没有接受中心议会保护任务的梅菲特佣兵团成员，几人对著名笑面虎狄克带进来的人感到好奇，纷纷打探起了内里具体缘由。
脸上疤痕交纵的塔型壮汉打趣道：“伙计，你口味变了。”
“别开玩笑，戈丁，他很强，也许会成为我们的伙伴。”狄克拍开他搭上肩膀的手。
红发女郎薇薇安认真想了想：“就像金缕梅家族的那个东陆武士？”
狄克底气十足地点头：“或许他更强。”
一个能使刀精准拦截子弹，并将其一刀劈开的人，此类传说里他只听过三个人有这种本事，而代犀如今还不过只是个羽翼未丰的十多岁少年。
他算不上是无聊到要去恃强凌弱的那种人，但见风使舵的事情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强者至上嘛，在哪一个城池中他的做法都算合情合理。
至于他差点看走眼的前情，在他这里也被归入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乌龙，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只不过代犀的出身确然还是个谜，社会化程度低，又长了一副好相貌，不怪他一开始将其错认成了某个大人物豢养的金丝雀。
代犀多贪看了几眼，随即走到另一品类的展柜前，这里面是一些辅助人体的医疗器械，除去复健机械，他甚至还看到了义肢和义眼，还有造型复杂但结构迷你的人造耳蜗。
「代犀……」
熟悉的呼唤再次出现，代犀忙不迭的应道：“师尊！”
虚弱的声音自内府幽幽传来，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你现在应当不在东陆了罢。」
代犀：“我从西陆月蚀城旁的棺椁里醒来，现在来到了日食城16区的骑士大厦。”
「平安就好，是我太过轻忽才致使了此番结局。」
那声音说不出的沮丧，甚至有些自厌的颓然之意了。
代犀察觉到屠真根本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活庆幸，犹豫半刻，将自己早先做好的决定说给他听：“师尊，你夺舍我吧，十七年苦修，虽万万比不得师尊根骨修为，但也将将堪用，若有幸由师尊亲练，不多时必能大成！届时所有遗憾皆有二次更正的机会，师尊不必懊丧……”
屠真的元婴微弱地颤动眼睫，听到少年这番发自真心的肺腑之语，他的神识喝了蜜醪一般迷乱，无措地被钉在当场，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师尊，还能听见吗？”
屠真不知该先叹息还是先流泪，他当初设想过自己的元婴若能躲过此劫，便从头练起，没想到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弟子代犀会有如此大胆的念头，自己待他也不过多出一分的关照，怎值得对方为自己道消身死。
「代犀，是我对不起你，明知将有危难或许会波及到你，却没有妥善安排，最后连累你不得不带着我狼狈逃窜。夺舍这事，不要再提了……从头再练元婴便是了，我不值得你牺牲，你今后的命比我宝贵。」
“师尊，若有令我甘愿为之一死的人，世间除您之外再无他人。屠代犀是您救回来的孩子，而您要做的事情比我重要太多，能为您而死是我的荣幸。”
屠真从前不知自己这个弟子如此忠直执拗，然而这份舍己的真情，如今他已经没有资格拥有了，自己孱弱的元婴如同一颗初种的人参果，他除了脑子里还没来得及传授的刀术，什么都给不了代犀。
一生未有此刻落魄，心间只余不配的涩然。
「别妄自菲薄，代犀，你天资聪颖，根骨绝佳，我的心性比不上你，将来你的成就必不会低于我……」
屠真的声音渐渐又低下去，彻底归于了寂静。
代犀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直到脸上的落寞被覆盖，他才去找狄克购买心仪的商品。
代犀边走边看，每点到一个东西，狄克脸上的笑容就石化一分，却还是腆着脸苍蝇搓手。
结账时狄克不知从身上哪个口袋里掏出了他的ID卡，两人在大厦右侧后方的卡座上落座，狄克在电子菜单屏幕上输入了刚才记下的货品编号，刷卡输密码人脸认证，三件套下来没几分钟，手里捏着的薄薄屏幕上就弹出了订单完成的提醒。
“没猜错的话，阁下还没注册骑士大厦的身份吧。”狄克礼貌询问道，心里已经笃定得不能再肯定了。
代犀跟着他去取商品，深知现在隐瞒无异于皇帝的新装，对方的各项行为都已经表明把他的底摸得透透的了，遂点头承认：“没错。”
于是狄克在等他换完新买的黑色作战服后，亲手带他去了人工咨询处，开始了漫长的去线上身份注册——其实是取代号浪费了太多时间，代犀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试了个遍，什么犀牛、西方、水牛、D、X……都有重名，总不好直愣愣地输入真名吧。
代犀最后顺利通关的代号是灵犀，他也不管这个颇含古义的词汇对其他人来说是否拗口，在这个代号重合率高得吓人的地方，凑合用吧。
狄克揶揄他道：“我的名字虽然普通大众，但好歹注册时间早了十多年，那时候骑士大厦门槛高得多，还谈得上取名自由。现在嘛，只要是个人，能找到门进来就能注册。”
代犀收好自己的ID卡，和那枚玉蝉一起放在同个隐形衣兜里，从狄克手里接过刷他的ID购买的双肩背包，听着他插卡打诨的调侃，心里对他想要贩卖自己的行为暂时放到一边。说不上信任，但一直以来针对他必死的念头淡了几分，重新思考他要怎么处置狄克。
就在这时，一枚高压冲击力的大口径子弹钻进了狄克的左眼，这角度考究且目力精准的一枪，几乎打掉他三分之一个脑袋，离得近的代犀被溅了一身的血浆脑花，炸得到处都是的白色骨头碎如泼洒的砂砾，暗处的狙击手打爆一颗脑袋，仿佛不比捏碎一颗石榴艰难。
狄克棕色的鬈发挂了几缕在代犀刚买的作战服上，他捻去右臂上**的发丝，没有挪动身形，右手旋即震刀，脸色冷得跟无人踏足的冰川区有得一拼。
射击点在他背后，那一枪过后，空气中的肃杀之意让人感到胆寒，却并无人出面追究，兴许这事算得上家常便饭，骑士大厦的众人已然习惯了杀戮无处不在，械斗和刺杀导致的死亡都稀疏平常。今日是猎人，明日或许就成了他人腹中的猎物。
梅菲特佣兵团的几人过来收走了狄克的尸体，只有薇薇安红了眼，他们低声咒骂和猜测着背后出手之人，没有理睬代犀的意思。
这是没有契约性质的生死场，只为目标能一击毙命，所见一切都是金钱权利能买来的东西，这就是最真实残酷的世界，每个人的死亡或早或晚，视头上那颗脑袋的价格而定。
代犀在骑士大厦中站了许久，终于他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提着微微发麻的双脚走到了绿屏任务栏前。
他挑选出了两个任务：一是没有等级资历要求的，只需要在骑士大厦注册即可，前往日光城明珠市，杀掉明珠市商会副会长伊维斯，赏金五万卢佩；二是作为他的备用任务，依旧不限制等级，只要求注册的骑士信用无暇，没有违约记录，同样是前往明珠市，为下周中心议会结束后召开的地方议会做外围的秩序维护，也就是保安，待满三天即可，赏金七百卢佩。
代犀一个人出了骑士大厦，再次路过痛饮狂欢的酒馆时，看见每个人脸上醉意醺醺的愉悦，天地间的快乐事仿佛都汇聚在此地，尽情地放肆欢笑吧，酒精、赌博和星爱将会抚平一切痛苦。
他在街上慢吞吞地走着，一边呼唤着内府中的屠真，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越走越偏僻，逐渐远离了喧闹的集市，这时他瞧见对巷那家店有人进出时掀起的门帘，店内昏黄的光挡不了他这双夜视的利眼，瓶瓶罐罐放满了整面墙，一个须发皆白的头颅歪头打着瞌睡。
一家诊所。不，代犀在心中更改，一家私人的无执照诊所。
他心生一计，走进了那家暗巷里的诊所，不多时他掀帘而出，背包里刷狄克ID购买的半数药品已经换成了五百卢佩现金。
日食城内没有日夜之分，代犀走走停停，路过了几家女主人开门迎客的招待所，最终在一家看上去还算安静的小旅馆里落了脚。
他问清价格，选了十卢佩一晚的单人豪华间，并向老板购买了一块品质好些的黑麦面包和一瓶干净的葡萄酒，又花费了二十卢佩。
代犀走在二楼吱呀吱呀响的木地板走廊上，已经对豪华单间不抱有希望，他打开那扇同样痛苦着叫唤的绿漆木门，除了房间内逼仄得可怜，卫生倒是比想象中好得多，铁架床上的被子又洁白又蓬松，还有一盏通风的窗户，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套充数的桌椅，只是年久失修缺胳膊少腿的，盥洗室的灯光也算明亮。
他就着葡萄酒，啃了一半送上来的面包，而后快速冲了个冷水澡，把作战服上干涸的血渍洗掉后才重新穿上身。
那颗玉蝉被他翻出来捏在掌心，想了想，神识再次浮现于内府之中，神奇的是，玉蝉竟也被带到了自己的灵台中！
代犀预设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围着屠真的元婴绕了几圈，扣开了婴儿秀气圆润的唇瓣，将那枚玉蝉轻轻推进了口中。
霎时间，他的内府犹如大树摇撼一般沙沙作响，那股微弱的气息倏地消失无踪，灵台空荡一片，代犀赶紧退出来睁眼查看，果然见有一个生得雪白粉嫩的小孩，将将好落到了柔软的衾被之间。
屠真比在他内府时长大了一些，两三岁的模样，黑色的软发长到了肩头。他坐在床沿，伸手拂过屠真纤长的睫毛，终于是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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