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刻。
雪停了。
那群得罪阁主的人还排排跪在雪地里,京都兵部尚书府的攻势却终于了结了。
死士已尽数丧命于少年鞭下,铺满一地,足足三十人。
御史大夫兼兵部尚书苏大人甚至未受一点轻伤。
少年瞧着他染血的银鞭,眸色微沉,不见喜色。
“北临”,苏赢转过身来,见过风浪的大人面色不改,但手中的佛珠早就染了细密的汗。
听见苏大人叫他,少年抬了抬眼睛。
“今夜多谢”,他说:“天快亮了,城外的兵已到,你受累许多,回去好好休息。”
展北临愣了一会儿,又扫了眼地上的尸身,睫毛轻颤。
“苏大人”,他说:“明日你便要升为丞相,过了今夜,是不是就离我们的宏愿近了?”
苏赢看得清他眼底的落寞,展北临不愿杀人,即使武艺卓绝,即使所杀之人为敌对阵营的死士。
若不是今夜事发突然,得知即将升任丞相后,遭埋伏京城的武林死士刺杀,他来不及调动士兵保卫,也万不会叫展北临来护自己一时。
“对”,苏赢说:“我们的宏愿,再无一人受武林帮门欺压剥削,我苏赢说到做到,不死不休。”
展北临看了看他,又看了眼自己的长鞭,良久,点了点头,踏风而去。
他只能接受自己已经染血的手。他所杀之人捍卫武林帮门的权利,帮助剥削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他不得不杀,他杀得不冤。
千里之外的翼山。
扶危教的石山群中央有一处汤池,汤池平日里被障眼之术遮蔽,如今四下无人,尉迟越一挥手,便将眼前的腌臜泥地便成了冒着热气的温汤,热气中还混合着阵阵药香,一瞧便是疗伤的好地方。
黑袍褪下,又将亵衣除去,阿越肩胛腰腹处尽是还未来得及结痂的伤痕。再除去鞋袜,涤清面容,月色下,尉迟越卸掉阁主装扮,恢复了女儿身。
细看来,她身量稍高于寻常女子,又较寻常女子纤瘦,肌肤胜雪,又薄如蝉翼,眉若水墨远岱,唇如淡粉桃肉,脖颈细长洁白,实乃绝色。
只是她入池的身形有些摇曳,脸色惨白,一看便是受了重伤。
甫一踏入池中,温水便向她涌来,紧紧围绕伤处。她凝神聚气,尽量让药汤暖住胸腹。
周身的外伤不打紧,在药池的浸染下已经快速结了痂,可是能让她脊背都难以直起的重伤却在内部,内伤难治,这药池也只能缓住痛觉,活络经脉,无法起到太明显的治愈作用。
卯时,天外已有些泛白。
她脸色稍霁,额间冒了层细细密密的汗,唇上也多了些颜色,于是双眸微睁,抬手凌空一抓,脚尖触于池面轻轻一跃,便已着好衣衫,转身朝阁内去了。
“昨夜去哪儿了?”
尉迟越还未进门,身后已经传来熟悉的男声。
她唇间重重吐出口气,烦躁的情绪使得她跨进门时的脚步都重了不少:“阴魂不散!”
跟在后边儿的人可不将她的不耐放在心上:“昨夜几时回来的?”,对方不答他也不恼:“我刚起便见着门口桃径下跪了一排值班的勇士”,他轻笑:“伟大的阁主怎么又吓唬他们了?”
“有这闲心多想点有用的!”
“那儿的话?”身后的人已经进了门,鹅黄长衣笼身,衣摆下还有几处繁复的点缀,这花色就是拿给女子穿也是打眼的。
此刻这人正嬉皮笑脸:“阿越的事儿自然才是最有用,最该费心思的!”
他口中的阿越此时已经靠在屋子中央的躺椅上,双目微阖,放松了戒备。
“有屁快放,不放就滚。”
鹅黄长衣的男人啧了啧嘴,嘘声道:“无情!”
作为万机阁唯一的护法,沈席虽然平常不着调,但做起正事儿来却不含糊。
“几处埋伏的棋子都已就位,只等时机一到,便有把握功成。”
阿越轻颔首,见她的护法还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便半睁眼问:“还有事儿?”
对方目光落到她仰起的脖颈下,露出的一处白衣上带有明显的血迹。
尉迟越见他目光沉下来,抬手拢了拢外面的长袍,解释道:“一点小伤,已经好了。”
沈席自小与她一同长大,早不会信这几句敷衍,他眉头蹙起:“那功又反噬了?”
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说了是不小心受的伤。”
“胡扯!”沈席低声道:“骗骗别人可以,我还不知道?这劳什子功你也练到三层了,寻常打手早不是你的对手,除非遇上江湖一流高手,或是对方有十足的人数优势,不然你怎会受伤?”
阿越:“……”
“而你昨夜既然独自行动,想必对手并不难缠,可你依然受了伤,除了那邪功反噬,还能是因为什么?”
阿越不理他话里的斥责,轻笑道:“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阁主我是护法呢。”
这话本意是在笑沈席越界,要是换了别人,听见这话早吓得跪地求饶了,可沈席知道尉迟越不会动他,非但没什么恐惧,甚至跨步直接上前扒拉她的衣裳:“给我看看伤得有多重——”
尉迟越一掌推开他:“放肆!”
她脸色阴冷:“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她眉间紧蹙:“蠢货!岂知男女授受不亲!”
沈席愣了一瞬,眸中的光暗下来,而后仿佛找回了自己的位置,向后退了两步,嬉皮笑脸道:“是,怪你总扮成男人,我都忘了。”
尉迟越并不是担心什么男女之隔,只是此功的反噬太过强烈,昨夜虽已受重伤,但表皮上瞧不出来,她还可以硬撑着装装样子,如今她已经运转过体内真气,伤势外显,浑身经络曝出,若被瞧见,属实太过骇人。
“你出去吧”,阿越复又放松了躯干躺回椅上,她现在需要休息,需要长久安静的休息。
沈席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猜到伤势应是十分重。他忽然想到有一处冰塌对内伤疗愈有奇效,于是道:“京城那边,我们之前收了副冰塌藏在安全的地方,不如先过去修整一番,伤势好得快些,也不耽搁后面的计划?”
尉迟越低眉思索了一下,如今伤得确实不轻,再与人交手怕是对自己极为不利,身死事小,只怕多年筹谋还未进入正篇,便出师未捷身先死,那一切功夫就都白费了。早日养好伤,才能早日得偿所愿。
于是她复又阖上双眼,唇齿轻启:“好。”
只是她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才知道,就在她应下京都之行的同时,苏尚书调动军队进了京城,已将京中所有对皇权有所挑衅的武林势力连根拔起。
不对,如今应该叫做苏丞相了。
阿越躺在马车上:“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苏相想杀杀武林的威风。”
“是这么说”,沈席回答:“京城的势力已重新洗牌,还留在京中的,明面上都是皇权的拥趸。”
阿越笑得很轻,沈席问她怎么看,她却又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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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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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暴雪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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