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屿已经没在门口守着,他的院子里很安静,除了夜风带起的声音,就只有月亮投射下来的光影。
月黑风高,他一时间想到这个词。
已近亥时,爹娘应是宽衣歇下了,再去叨扰恐怕多有不便,但展北临觉得酒醒后自己浑身上下都有劲儿,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意思。加上白日睡得太久,此刻确实难以重新入眠,于是也不在意夜里风凉,抬脚就漫无目的地在展府里四处走动起来。
初春时节,院子里稀稀拉拉绽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但月色朦胧,让人看不太真切。好在展北临也无心赏景,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与他共同消磨时光的李不迟,想到那人让他上了贼船的事实,又开始后悔不迭。
可事已至此,只好将计就计。
他正思索明日要如何偷偷告诉母亲自己已经身患“隐疾”的事儿,接着又该如何引出自己想要出京的事儿,房顶上忽地飞速掠过一片暗影,只须臾,便不见了踪迹。
展北临虽然低着头专注在自己心中的事儿上,可他的耳朵没丢了习武人的灵敏,有夜行人适才从他家房顶上跃过,他立马警觉起来。
那人的目的不是展府,他听见那人向北边去了。
已是宵禁时刻,这时候还在四处游荡的,通常非奸即盗。这人轻功了得,更不会是一般的盗贼,展北临脑子里瞬间转过许多思绪,轻身一跃,默默跟上了刚掠过的黑衣人。
不跟不知道,一跟吓一跳。
原本只是初看这黑衣人功力不浅,真的有较量时,才发现他的轻功着实了得。
展北临刚跃上房顶时还能看见那人的影子,跟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越发远了,他只能大概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凭着对京城的熟悉和碰运气的猜测一路追去。
他一边追一边想,虽然京城也偶尔出现些江湖能人,可这短短三两天,自己就碰到两个轻功了得的人,这样的几率会不会太小了。
这么一想,又想起似乎之前每次遇见宵禁都和那李不迟有关,可惜夜色太暗,距离又太远,他看不清那人脚下的功法是否和李不迟一样,但前方人的身份,隐约在展北临心中起了怀疑。
可他的猜测直到遇见前方巡视的好几路官兵也没能证实。
腿脚上的技不如人,展北临只好认了。
灰溜溜地返回府中,他心中越添疑惑,总觉得那李不迟很有问题,想想还是不能放过这次验证的机会,他抬脚一跃,转而向昨夜到过的小屋奔去了。
而身着夜行服的尉迟越转过几条街,落脚却到了京都东郊的漕运码头。
今夜风声猎猎,距离河岸不远处,少见的仅有一艘货船。
那艘货船上挂着盏防风的油灯,油灯只剩下半截,跟着夜风摇晃在空中,仿若忘川畔的魂灯。
只不过是招魂灯。
货船里坐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穿金戴银,脑满肥肠。
他今夜喝多了些,双颊通红,眼睛肿得眯成条缝儿,翘脚靠在椅背上,哼着秦楼楚馆里的小娘子新唱的曲儿,好不悠哉。
可货船里为他伴奏的,却是十数个被捆的孩子啜泣的声音。
“痦子”,他一脸嫌弃地唤了声旁边的人,那魁梧男子人如其名,右脸上是颗巨大的黑痦子。
“小的在”,他说:“金哥有何吩咐?”
“这些小东西太他娘的吵了!”金哥一砸桌子,酒杯飞出去大几臂远:“你那破玩意儿迷药不管用就他妈给我打!打晕这些小杂碎,别叫他们再哭哭啼啼地坏了大爷我的兴致!”
痦子领了命,在那船上随便捡了根手臂粗的木棍子,掂了掂感觉还合适,抬手便要朝着那哭得最厉害的小孩儿头上砸去!
“咻——”
破风而来的兵刃却不是那根粗壮的木棒,而是一根几寸长的银针。
痦子喉头还没来得及吐出一声惊呼,便被不知何处来的银针扎穿了脖子。
木棒丢落在地,发出“?”的响声,紧接着是人倒地的巨大动静,痦子不轻,砸得那船身都摇了两下。
金哥掷出去的酒杯被这动静带得蹦了起来,咚咚咚地撞在地上,似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起舞。
可金哥没空去关心这些,他双眼呆滞地从杯子移到船外,明明一个人影都没有,怎么会……
被捆的孩子们也屏住了呼吸,他们停止了啜泣,只睁大眼睛向外瞧,眼眶通红,浑身瑟瑟。
“麻子!六子!快快快,快——”
金哥终于反应过来,他扯破了嗓子叫船上的同伙来他面前迎战,好能护住他。可他话还没说完,便一头栽倒在那跳跃的酒杯旁。
倒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一个身着素黑夜行衣的人,踏着河面的波光,迎着风,疾步而来,那人脚下的步伐,是他此生也没见过的玄妙,他甚至还没分辨出此人是男是女,便倒在了破风而来的银针下。
船上剩下的同伙都握紧了自己的武器,步步后退如临大敌,他们甚至摆出了自觉有用的阵势,他们以为这样便能保他们今夜不死。
阿越没想到剑锋划破夜空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响亮,她平常不用剑,她讨厌去哪儿都要带着自己兵刃的麻烦,常常是手边有什么,便拿什么做武器。可对面摆出的阵势实在太愚蠢,让她突然生出了夺他们的剑来羞辱他们的想法,被自己的佩剑刺穿,想必也是一种极妙的体验。
只三剑,六人倒地。
阿越丢了染血的长剑,数了数地上不出气儿的八个蠢物,确认这团伙被她抹光了,便侧身去看那群孩子。
小的恐怕只有四五岁,大的兴许有十一二了,十几个孩子被手腕粗的麻绳紧紧捆缚起来,嘴上塞着脏变了色的布条,涕泗横流。
他们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伤,可此时没人去在意自己的伤,都睁大了眼睛瞪着阿越,不知道她是否会像杀掉那八个人贩子一样,杀了他们。
阿越从地上选了把没沾血的剑,抬手一挥,那麻绳便断了。
“把那抹布拆下来”,她说:“不哭,你们活了。”
你们活了。
展北临到了昨夜留宿的屋子,不出意料,他的哼哈二将已经睡熟了。
他在屋外转了两圈,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突兀,可事出有因,若是不推开这扇门,他也许今夜都无法入眠。
一刻钟后。
他最终踹开了那扇房门,夜里的寒风灌进屋子,似有码头边河风的气势。
他抬眼一看。
床榻上,果然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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