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灯会

除夕夜,用完团圆饭的百姓陆续出门来逛灯会,今夜没有宵禁,大家便可一同等这新年一刻的降临。

天刚暗下来,灯会上的游客便围满了。

夜色氤氲,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多成双成对的情人在夜幕里耳语,男子满目爱意,女子低头含笑,目光落在手中提的灯笼上,面颊微红。

那些灯笼花色不一,款式却出奇地一致,一瞧便是出自同一个店家。

沈席觉得奇怪:“今夜当是卖灯笼的好时机,这里该有各式各样的灯笼才对,怎么看着却像自一处来的。”

一旁的男子听见他的疑惑,眼睛一瞥:“外地人吧,没来过京城灯会?”

尉迟越见他被人怼,不知怎么就心情舒畅,不等沈席恼怒,就向那路人拱手笑道:“我兄长自小地方而来,土包子一个,见谅见谅。”

那人看她态度颇好,便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点傲慢了。可他一面对自己的傲慢觉得抱歉,一面又不好意思道歉,便就热心解释道:“碧玉池两岸有许多灯谜,若猜中了谜底,便有特制灯笼相赠,你看姑娘们手上提的,都是情郎帮他们赢来的。”

尉迟越一瞧,果然提灯笼的都是女子:“为何?男子就不可为自己赢来?女子也不可答题吗?”

“你细看那花色,绣纹图案都是女子喜欢的,男子提着,不太合适。至于女子答题,虽是可以,但这鸳鸯灯笼是示爱之意,默认须得男子送给心上之人,一般也没几个人去悖逆这传统。”

阿越点点头,她对这舞文弄墨的事情不感兴趣,对那五颜六色的灯笼也不感兴趣。

沈席却像是来了兴致,他一头扎进那灯谜长廊,非要带着阿越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谜语里,对着一个个谜面孜孜不倦,试图占到这点东家的便宜。

“快刀斩乱麻,打一成语……”

沈席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猜不出也不为难自己:“下一个!”

“暗中下围棋,打一成语……”

“下一个!”

“下一个!”

“下——”

阿越拉住他:“不行就算了,何必让每个灯都羞辱你一次呢?”

沈席不以为然:“这一排少说也有五百个灯笼,只要我看得够快,一定会有我答得出来的一个!”

阿越笑他:“答对了也就是得个灯笼,你一个大男人,要那灯笼做甚?”

“我是不要,可我想赢来了送你啊!”

兴许是那灯谜分散了他的精力,让他松懈了心门上拴住的闸,沈席竟一瞬间脱口而出。

说完他自己也一愣,知道这话过分暧昧,又辩解道:“反正我也没喜欢的女子,送给一同长大的青梅,不过分吧……”

无数光影交错的缝隙里,沈席眸色晦暗,他不敢回头去瞧阿越的眼睛,他怕阿越太聪明,叫他藏不住眼底的心意。

尉迟越没去细想这话里的含义,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你认真的?”

她现在一袭男装,若是沈席真赢了灯送给她,怕是比他自己拿着还奇怪。

沈席迟疑了一瞬,他是真讨厌阿越的乔装,但他没放弃:“自然认真,今日我买也得给你买一个来!”

阿越:“……大可不必”

同样为了这灯谜发愁的还有一人。

展北临每年都会来这灯会,一是因为这仪式他爹是举办者之一,二是因为每年如萱姐姐都会来这儿赏灯。

趁此机会,他总是可以借由一些似乎说得过去的理由,将他得来的灯笼送给如萱姐姐,姐姐一般都会无奈地笑着收下,如水般温柔的眸子里盛满了宠溺。

而今年……

展北临自嘲地笑笑,他手握所有灯谜的答案,却不知道得了这灯笼还有什么意义。

他远远看着范迁一道一道地答对,又一个一个将不同的灯笼递给他的夫人。

“夫君,我拿不下了!”

范迁回头,见夫人和跟来的侍女都已经攥满了灯笼,终于作罢:“好了好了,辛苦爱妻了,我不再答了便是。”

一旁的沈席看得火大:“他是不是有毛病?”

一题也答不上来的人自然对道道题都答上来的人颇有意见:“显摆什么,会两个成语而已,就孔雀开屏似的!”

阿越笑他:“你想在开屏这件事上和他一决高下?”

沈席最爱出风头,看他平日里的穿着打扮便知道了。

“算了”,他轻瞥一眼:“本护法懒得和个将死之人计较。”

沈席在那灯谜迷宫里走了快一圈,终于在末尾一处灯笼上找到了存在感。

“身体白又胖,常在泥中藏,浑身是蜂窝,生熟都能尝”,沈席眼睛一亮:“我知道!是藕!”

“藕!”

他刚为自己终于答对一题得意洋洋,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稚嫩的声音突然破空而出,几乎和他同时说出了答案。

沈席:“……”

“小朋友”,沈席盯着专心嚼糖人儿的小孩儿:“凡事呢要讲究先来后到,哥哥我——”

只见那小孩脚尖一踮,一把扯下了灯笼下悬吊的谜语纸条,双手一摊:“你不知道要扯下来纸条,交给那边的哥哥,然后谜底答对才算的么?”

沈席:“……”

小孩无视他的表情,开开心心攥着轻易得来的纸条,蹦蹦跳跳地兑奖去了。

阿越笑得前仰后合:“护法大人,怎么看都是直接抢来得更快啊。”

但最后沈席还是坚守了他不欺负小朋友的原则:“我不抢小孩儿的东西。”

可他看那啃糖人儿的小孩儿一步一蹦的样子十分恼火:“得意个什么,马上让你把东西交出来!”

他拿铜板在路边老叟手中买了串糖葫芦,走过去的时候笑得像个人贩子:“小朋友,哥哥送你糖葫芦,你把灯笼送给我怎么样?”

那小孩儿瞧了瞧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糖葫芦,再抬头看了几步外的阿越两眼,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懂了,不被世俗束缚,我看好你!”

他将手里的灯笼递给沈席:“想要就说嘛,我也不是不能做一回孔融。”

说完还不忘拿走沈席手里的糖葫芦,吧唧吧唧吃得开怀:“祝福你们!”

沈席:“……”

拿了灯笼,大护法也算了结了执念。他生性贪玩儿,一路走去,没两步便能寻到点感兴趣的东西,可阿越没这好兴致,跟着跟着,便自己偷偷调转了方向,朝别处去了。

碧玉池上画舫相接,今夜除夕,有舞姬在画舫上献舞,和着丝竹之声,光影交错之间,乱人心弦,美不胜收。

瞧舞姬之人众多,盯着阿越的人也不少。

她独自一人,手执鸳鸯灯笼,高挑清瘦,面若冠玉,俊美非凡。

今夜没什么特殊的事儿,为了方便,她只将自己乔装成了男人,没有十分刻意地隐去自己的相貌。

没想到这一时的偷懒,却引来些恼人的麻烦。

“这位小郎君眼生得很呀!”

迎面来的是位富商,瞧着约莫五十出头,大腹便便,刚在画舫上喝多了酒,走路跌跌撞撞,未谙礼数似的。

阿越开始没想这人是冲着自己,错身而过之时,不察被那富商一把握住了手腕:“小郎君怎么不理人?”

她被惊一跳,灯笼落地,手腕一翻便要出手。

“真好看……”酒气喷洒在她面前,她才惊觉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手。

她忍着嫌恶试图不用内力甩脱男人的手,那男人却越握越紧了。

他掏出鼓鼓的钱袋在阿越眼前晃:“今晚……嗝”,他挑眉:“今夜过了就都是你的!”

断袖之癖她听过,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冒犯的一天。

“放开!”她压低了嗓子,尽量控制自己不动手。

“嫌不够?”

阿越笑了:“我再说最后一遍,滚开。”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是平日里就胆大包天的人。那富商瞧了她两眼,确认她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后人,便丝毫不惧地伸手要揽她的腰。

阿越猛地退后一步,手腕运了一小股内力,将那男人震开,兴许是她运功时太过克制,皮糙肉厚的男人竟还要再上前来抓她,她忍无可忍,掌中聚力打算将袖间长钉插进那人掌心,却在出手的前一秒,被一只手按了下来。

展北临挡在了她身前。

他面对男人,右手却背在身后,轻轻按住了阿越已经露头的长钉。

那富商没反应过来多了个人,肥手一把抓在展北临腰上,展北临也不闪躲,咯咯一笑:“周叔叔,干嘛呢?”

周无海是他爹生意上的朋友,喜好清瘦的美少年人人皆知,时不时也会去招惹良家少男,但展北临总是见一个救一个,致力于坏他好事。

果然,周无海的脸色立马变了:“小兔崽子,哪都有你!”

“周叔,我爹还在画舫里等你呢,快去吧!”

周无海虽然侍财妄为,却不敢得罪地位高过他的达官显贵。显然,首富的名号能压住他,自然首富之子也应当能给个面子就给个面子。

他心想,不过一个美男罢了,等展北临走了再找不迟,于是吹了吹自己的胡须,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瞧了眼恋恋不舍的周无海,又看了看展北临阻止自己的手,尉迟越冷笑一声:“听闻展少侠锄强扶弱,没想到今日却帮着自家熟人。”

展北临回头,近在咫尺的“少年”五官精致,眼角轻轻挑起,明明是轻蔑的神情,却似乎戏谑的调笑,让他心头一颤。

“公子误会了”,他松开按住阿越的手:“此事目前看来虽是公子受了委屈,但若刚才公子真出了手,只怕会受更大的委屈。”

他说得也没错,大庭广众之下,那老男人虽然恶心,却也是有头脸的人,伤了他,她也很难跑掉。

可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她笑得轻蔑:“这么说来,依展少侠的意思,我应该忍气吞声?”

她本来只是故意拿话激展北临,想让他不痛快罢了,没成想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当然不是”,话还未落,展北临突然抢过阿越拿在手中把玩的长钉,他指尖翻飞,长钉瞬间击打在岸边一处青石上,那青石受大力撞击,一个不稳便要滚落下来。

“哎哟,我的娘哎!”

那青石正中周无海脚趾,他踉跄一退,一把摔倒在地,只听咔嚓一声,他肘腕处的骨头便折了,仔细一看,伤的正是他揩阿越油的那只手。

尉迟越勾唇看他,画舫上烟火正升到半空,瞬间洒成一片明亮。展北临回头,绚烂花火中,他们都看见眼前人眸里倒映的微光。

展北临弯腰将适才掉落在地的鸳鸯灯笼捡起,拿袖口擦拭掉弄脏的地方,又抬手递给阿越。

“新年了”,展北临露齿一笑:“祝卿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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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风华
连载中半生醒黧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