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边,河风正盛,透着刺骨的寒意,数棵枝叶萧条的垂柳迎风乱舞,在夜色下有些说不出的诡谲。
往常这个时令,河面都会结厚厚的一层冰,今年雪下的大,这条护城河结的冰却未见多厚,甚至几日前还都尽数融化了。
永清百姓以此为吉兆,乃是神明护佑,且遇水则发,来年必有好收成。
于是才有人来这儿放河灯,以祈愿平安顺遂。
未曾想,却出了这样的事!
河边聚集着许多来看热闹的人,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死者的面容。
尸首已被打捞上岸,停放在一旁的柳树下,官府的人围了一圈,在等候仵作验尸。
永清确实很久没有出现命案了。
典史曾筠正站在一棵垂柳树下,双手抱胸,脸色臭地仿佛能滴墨。
手底下的人见他这幅模样,纷纷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毕竟临近年关,吏部的年底述职考核也已提上日程,这紧要关头,出了这样大的命案,知县大人一年的政绩只怕都要付诸流水,到那时知县一怒,整个县衙都得跟着遭殃。
压力如今算是全压在典史一人的手上了。
可有个事,总要有人向其禀告。
一名衙役行至他身前,低着头陈述这一要命的消息,“曾典史,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女子是霄红楼的芍药,男子......像是庆云侯的独子。”
“谁?”
曾筠一时气血上涌,眼前冒了些星子出来。
“尸首虽被河水泡过,但面容还认得出来,就是庆云侯的那位独子,秦望。”
得到如此肯定的答案,曾筠真觉得有些头脑发晕。
他撑上一旁的垂柳,“怎么可以是这位爷,怎么能是他呢!天爷啊!这么大个事,还不快去知会知县大人!”
“典史,庆云侯府那边?”
曾筠瞪大了眼,“那不然呢?要等人都认不出来了才跟人家说吗?”
“卑职马上去办。”
“快点!跑起来。”
衙役拔腿就跑。
曾筠急切的心情仍没有和缓,在原地转了两圈,又问道:“那两个发现尸首的人呢?”
“回典史,在那儿!”另一衙役手指踏月桥下。
曾筠定睛一看,“不是说一对男女吗,怎么多出来两个?”
衙役回道:“后来的是宣宁侯府的陆小公子和宋大人府上的七姑娘。发现尸首的是二位身边的侍从。”
曾筠这下没脾气了,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簇拥的百姓,吸了吸鼻子,很是郁闷。
“怎么如今这些勋贵世家的哥儿姐儿......也是真不怕冷啊。”
默了默,又挥挥手,“都请去县衙吧。”
“是。”
“派人将尸首送去义庄。”
“大人,若庆云侯府的人来要,咱们该怎么办?”
曾筠又叹,负手前行了两步,转两圈又退回来,“那还是送去县衙吧。”
*
大宁建国不过二朝,先帝也就是开国太祖皇帝,本是草根出身,因身处乱世迫于生计无奈揭竿而起,当时世道恰缺一个有血性的人率领天下英才反前朝苛政,先帝起义数月,天南地北响应之人繁如星宿,起义军势如破竹,一路杀到京城,斩前朝哀帝,创立大宁。
先帝在位时,共敕封三十公爵四十八侯爵二十九伯爵,皆是开国勋贵,爵位世袭。
其中多数家族逐渐式微,如庆云侯、宣宁侯等在军中尚有建树之人已凤毛麟角,十分难得。
庆云侯军中骁勇,却子嗣艰难,当年为秦望这个儿子,侯夫人没少轻信偏方,怎料连生二女,辛苦数年,方得一子。
这家确实有爵位要承,然独子已亡,悲哉!
去永清县衙的马车上,潇君沉默不语,一旁的紫檀被吓得浑身发抖,此刻喉咙哑得说不出话。
打破宁静的还是在外骑马的陆砚,“秦望,似乎死的不太对。”
这叫什么话?
跟在后头的近云嘴角抽了抽。
死还有什么对不对的吗?
潇君轻轻撩开车帘,一双水眸如雾般茫然,“早了。”
这又叫什么话?
紫檀抬眸看向自家姑娘,张了张嘴想提醒她慎言,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无比,发出的声响如年久失修的琴。
该慎言的是她自己。
潇君蹙眉不语,思忖起来。
前世秦望也是遇害身亡,但却是在明年的二月,并非死在永清的护城河里,而是在京城最大的青楼栖霞馆。
庆云侯因独子之死大受打击,从此一病不起,他手中握着的兵权也被陛下赐予南安伯,同年三月,鲁国公病逝,同月,北平王战死,同年五月,宣宁侯夫妇出事。
前世没有将这些连接在一起过,如今再看却有些过于巧合了。
死掉的这些都是朝中大将,垮掉的家族也皆是武将之家。
秦望的死提前了,是意外,还是背后有人刻意而为?
潇君忽然急道:“逢屿,那你父母......”
她点到即止,近云和紫檀那是一头雾水,可陆砚明白她的意思。
鲁国公和北平王不在京城,可宣宁侯在。
“待我归家,会即刻加强侯府守卫,并告知双亲,万事小心。”
好在如今是年关,也没什么出府的必要,就算是有人在背后算计,相信他们的手也暂时还伸不到宣宁侯府。
县衙此刻灯火通明,已陷梦乡的知县韩绍被庆云侯独子死在永清的消息吓得睡意全无,披了一件大氅就坐到知县廨内准备办公。
得知发现尸首的人已被带回,忙不停蹄地就让人给带了上来。
当看到紫檀和近云并肩走进来,在堂中下跪磕头,韩绍蹙了蹙眉头,“你二人,是夫妻?”
“不是!”堂下二人异口同声。
“那就是出来私会的!”韩绍斩钉截铁。
“不是。”
“那你二人这么晚的天在护城河边转悠什么呢?”
二人哑口无言,心道自己被主子坑惨了,这会儿跳进护城河都洗不清了。
韩绍蜷起手指叩响桌面,“本县问你们话呢!”
近云道:“受命在河边放花灯。”
多新鲜呐!
韩绍不辨喜怒,扭头去问紫檀,“你也是受主子的令在河边放花灯?”
紫檀小声道:“回大人,是。”
韩绍闭了闭眼,觉得二人不可理喻,又问道:“你们是如何发现尸首的?”
近云道:“我二人原本在放灯,忽见河面飘着一截袖袍,移灯向上,便见一张苍白的人脸,遂报官。不想尸首之下还有一具女尸。”
“你的意思是说两具尸首被发现的时候是上下重合的?”
“准确来说,二人是被绑在一起的。”
闻言韩绍心里凉了一大块,这起命案看来确实是谋杀无疑了。
“发现尸首时,可还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近云垂首想了想,“回大人,当时护城河旁放花灯之人约莫有二十余人,尸首一被发现,心事姑娘就大喊了一声,人群也就因此蜂拥散了。”
“心事姑娘是谁?”
“就是她。”
“她名心事?”
“小的不知道她的名姓。”
“我名紫檀。”
知县:“......”
“你二人真不认识?”
“认识,不熟。”紫檀道:“他家公子救了我家姑娘的性命。”
“你二人是谁家的下人?”
紫檀:“奴婢是宋府七姑娘身边的侍女。”
近云:“小的名近云,是宣宁侯府二公子的侍从。”
此时,曾筠叩门而入,望了下跪二人一眼,拱手道:“大人,霄红楼的孙妈妈带到。”
知县压了压突突跳的眉头,“带上来。”
又朝紫檀二人道:“你们近日先不允离开永清,若还有疑点,本县会派人去请你们,下去吧。”
霄红楼的孙妈妈是个人精,她被衙役带来县衙时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待来到公堂之上见到未着官袍,以一件大氅裹身还一脸疲态的知县时,当即明白自己是摊上了大事。
她虽年事不低,但仍风韵尚存,袅袅娜娜地下跪磕头,也不似有些花柳女子一般先哭为敬。
“民妇叩见大人。”
“堂下所跪,可是霄红楼孙氏?”
“回大人,正是民妇。”
“本县问你,近日你霄红楼,可曾来过什么贵客?”
孙妈妈闻言眼珠子骨碌一转,当即想到了些许,顿时心生畏惧,颤抖着问:“大人所问的,可是从京城来的秦公子?”
韩绍眉梢一挑,直起身来,“说说。”
孙妈妈一下跌坐在地上,看来当真是秦望出了事。
“秦......秦公子是一人独自来到霄红楼,身边只带了一位侍从,他来永清是为了芍药。芍药擅琵琶,上月京城兵部的侍郎大人五十寿辰,派人请芍药去弹奏,秦公子当即便,便喜欢上了芍药,更是从京城追来了永清。”
“他何时来的?”
“本月十二。”
韩绍抚上胡须,“也有七八日了,那他来的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
孙妈妈挽了挽耳发,低声道:“常与芍药在山中小院,把酒言欢,斟酌音律。”
韩绍哼了声,秦望声名在外,是个喜欢寻花问柳的好色之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还斟酌音律?
他可不信。
“山中小院是什么地方?”
“是芍药的家,就在护城河外三里地远的山脚下。”
韩绍又问:“芍药是什么人,何时来的霄红楼?”
孙妈妈低眸想了想,“约莫是前月初一来的,她是个可怜的姑娘,早年母亲亡故,父兄打猎不慎掉入深崖尸骨无存,幸得这姑娘习得一手琵琶技艺,来霄红楼后名声鹊起,还被京城的大人邀去府中弹奏。”
“一个住在山下,父兄皆是猎人的姑娘从何处习来的琵琶技艺,你难道不曾怀疑过?”
孙妈妈听闻有些跪不住了,小声地为自己辩驳,“民妇只管她会弹,哪里还想过她为何会弹啊。大人,不知芍药和秦公子到底犯了何事?”
问到此处,她才问事由,倒是沉得住气。
韩绍沉默不语。
一旁的曾筠冷冷道:“他们二人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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