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的几日,在外出差的川上夫妇陆续归家。
连接着双休的金曜日下午,看着晚饭时全程乖巧的女儿,夫妻俩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炸弹事件的收尾工作就交给川上夫人。
川上夫人年逾三十从芭蕾舞团退役,之后结婚生女,到现在不过四十余岁。这位四十代的女性有专业舞者的优雅气质,并且在大部分时候不会用复杂的言语表明态度,而是更倾向于肢体语言的传达。
舞者的肢体语言既可以代表舞台上、镜头前的唯美,也可以代表练习时的辛苦与缄默。
川上加奈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结束了晚餐后的休整时间,她自觉换好芭蕾体服,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鹌鹑,跟在母亲身后走进练功房,在其监督下开始每周末的练习。
出差归家后的基础训练,这已经是川上家维持多年的默契。
这里提及的练习并不是以热身为主的日常训练,而是以柔软度为主的拉伸训练。拉伸——拥有坚硬骨骼的人类最害怕的存在,也是辅助训练时痛苦程度最高的组成部分。
压腿、踩胯,基础练习中最为可怕的两尊大魔王正在向川上加奈招手。在川上夫人的肢体施加上来后,强行压抑着的痛苦吸气声盘旋在室内,最后转变成放弃治疗的绝望眼神。
这种感觉颇为微妙——濒临死亡,但还没有真的死。
川上加奈含着一汪热泪瘫倒在地板上,整张脸都被自己憋红。而在母亲的施压缓缓离开后,她在原地继续躺了一会,最后安安静静地爬了起来,舒爽地呼出一口浊气。
踩胯的确很痛,但是随着训练年限增长有所缓和,当然也只是很小一部分。但是在每次结束后,她有种任督二脉被彻底打通了的感觉,一整周补课久坐造成的滞涩感一扫而空,身体也在明显的疼痛后变得更加轻盈。
当然,以上感觉并不是受到了斯德哥尔摩症的影响,只不过是芭蕾练习者的训练常态。
川上加奈并不是以专业芭蕾舞者的要求努力,更侧重的其实还是形体塑造和仪态矫正,并且保证肢体柔软度与肌肉群产生的力度。而有了这些扎实的基础,她可以轻易驾驭绝大多数舞种的高难度动作,这无疑对她的演艺工作极其有利。
而在结束热汗淋漓的训练后,最治愈的流程莫过于浴缸里的半小时舒缓、梳妆台前的半小时护理。
就像川上夫人一直强调的:美丽与内涵都需要慢慢积攒,要投入大量时间细心规划、经营、维护。外在美需要耗费的精力也远比想象中更多。这每日的一小时看起来毫无新意,但是正因为坚持不懈的投入,才会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转化。
凭借着一丝不苟的态度带来的生活仪式感,川上加奈终于安心进入睡眠。
第二天一大早,川上加奈被经纪人接到了LME总部大楼,在录音棚完成短片的后期配音工作。
配音,演员工作必不可少的环节,因为台词的声调、节奏都能成为人物情感的侧写,被顺理成章地纳入表演效果的一部分,能够将合格的演技润色为优秀,将优秀的演技提升为精妙。
除非本人的音色有明显的缺点,缺点大到影响了诠释角色的效果,一般来说导演们都更倾向于使用演员的原声,这样会增强场景的真实感与观众的代入感。
大部分环境收音已经在拍摄现场完成,川上加奈今天上午需要补录贯穿整部短片的独白。
独白台词早已备好,川上加奈在来总部的路上就已经熟悉。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根据剪辑好的成片揣摩更加细致的抑扬顿挫,然后让台词恰好契合同步播放的画面。
作为叙述性旁白,并且是以第一视角进行的自我阐述,她需要以受害者的身份讲述自己的“经历”。
考虑到人物本身的性格是压抑内敛的,她不会使用严谨的播音腔或书面语,而是以一个平凡的、可以轻易代入到每一个压抑自我的孩子的口吻,用表面上无所谓、细节处泄露情绪的方式讲故事。
酝酿好情绪后,川上加奈看向后期监督,对方隔着玻璃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开始第一次录音尝试。
……
录音棚所在的楼层明显比其他楼层更安静。刚踏出电梯,几人的脚步声被走廊里的地毯悄悄吸纳。
一行人目的明确地直奔尽头空置的录音棚。其中一个茶色短发、戴着细框眼镜的男人扫了眼左手边紧闭的大门,在看到门上“桐原弘毅—《坠入深海》”的标牌后,非常轻快地“咦”了一声。
与其并肩行走的高挑男人也跟着看了过来:“怎么了?”
社幸一推了一下眼镜边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里面录音的人应该是仙道前辈签的新人。”
听到经纪人的回答,LME当之无愧的男一番、众人公认的位于日本演艺界顶点的男演员敦贺莲恍然大悟。
“你是说川上小姐?”提及未曾见面、只有耳闻的后辈,敦贺莲露出一个堪比三月春风的笑容,“我记得她的封面照。”
要想不记住都不行——敦贺莲的助理抢到了其中一本限量刊,在团队里向同事们炫耀了很长时间。
听出敦贺莲的话外音,助理先生艰难收回恨不得穿过门板的视线,小声为自己辩解道:“川上小姐真人比杂志更好看……”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夸自己支持的艺人,还是当着顶头上司敦贺莲的面,这位助理先生爬墙爬得不要太明显。
敦贺莲状似随意地继续往前走,顺口应了一声:“那确实很难得。”
直到走到了安排好的录音室,敦贺莲才慢条斯理补充完话语的后半截:“能够抓住桐原导演的橄榄枝,说明有潜力。”
虽然没有正式合作过,敦贺莲还是对演艺界优秀导演们如数家珍。这一切源于他本人对演艺事业极为看重,重要程度甚至有“洁癖”的倾向。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心无热爱、别有用心的人,自然也不喜欢单纯镀一身光环,或者以其他目的进入演艺界的人。
能够领悟更多内容的演员本就不应被琐事缠绕,否则绝不可能在跨越瓶颈的时候心无旁骛、全力以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突破界限的可能。这种人无疑达不到足够高的标准,终有一天会被更加优秀的新人取代,一切只不过是立即执行或者缓期执行的区别。
用最直白的话来概括——纯属浪费时间。
川上加奈能够被桐原看重,说明现在的她颇具灵气,倒是让外形亮眼的单薄印象饱满了几分。如果有机会的话,敦贺莲希望能当面评估川上加奈的个人实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片面的、单一的形容与推测抓取信息。
敦贺莲对外形象总是绅士有礼、话术毫无漏洞的,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很少夸赞别人。这一句短短的评价更像是随口的感慨,听在社幸一的耳中却是意料之外。
上一次被敦贺莲夸赞“有天赋、有潜能”的女演员是最上京子,也是敦贺莲明确抱有好感的对象。如今最上京子是演艺界势头正猛的新锐,也极有可能在不久后获得自己的第一个最佳女演员奖项。
至于川上加奈的将来,谁也说不准,谁也不敢打包票。
目送着敦贺莲走进录音室,社幸一在门口徘徊了一会,确认里面已经做好设备调试工作,终于按捺不住地溜去了隔壁。
录音室里,连贯尝试了一次,又根据监督建议继续微调后,川上加奈终于顺利完成最终收音。确认录音工作彻底结束,她摘下耳机,长长舒了一口气。
走出隔间,川上加奈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水喝了一口,然后跟着监督一起连贯地听了一遍最终效果。
扎着马尾的少女微微倾身,满脸专注地盯着同步播放的画面,耳边回响着自己稍有改变的音色:“我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是这样的?”
按照角色设定,川上加奈刻意将音色压制得更加低沉,只在海边场景那一段稍微提升。而她原本的声音要更柔软一些,虽不至于是偶像歌姬们偏向可爱风格的少女音,但也比现在听到的更清脆。
正因为与长期印象之间存在落差,她才有种“这个声音不是我发出来”的错觉。
“放轻松,”监督先生好脾气地调侃道,“要不要顺路去声优学校报名?我看好你,说不定还可以开辟新的职业方向。”
川上加奈将剩下的一点水喝完,缓慢却坚定地摇头:“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演戏。而且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精力达不到啦……”
“你才多少岁就精力不足了?”仙道敲了一个非常轻柔的脑瓜崩,“又不是快要掉牙齿的老婆婆。”
听到“老婆婆”的角色提示,川上加奈顺利切换成慢吞吞又老派的说话语气,听起来还真有上世纪老人的风格:“老婆婆我可不太擅长电子产品……下午的官方直播就拜托仙道先生多多照拂了。”
听到川上加奈的反制,大家都笑了起来,隐藏在工作人员中的社幸一也跟着勾起唇角。
——这孩子的性格可比莲那个大魔王可爱多了。
码这章结尾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直循环一句话:声优都是怪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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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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