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娥愣了一下,才回忆起三个月前,她刚刚将陆知夏赶出陆府,便打算和陆老太爷商量祛除温书芹和陆知夏祖籍的事儿,可没想到老太爷病得厉害,闭门不见人。
无奈,柳月娥无功而返,只能等着老太爷好些了,再去商量。
因着老太爷不喜欢陆知夏母女,常常因二人做出逾矩之事责罚二人,甚至经常念叨着要将二人赶出陆家。
柳月娥想着,反正陆知夏也不讨老太爷喜欢,而且她和她娘一样,老给陆家闯祸,剔除她族籍的事儿,老太爷应当不会反对。
若陆知夏彻底回不来了,这清篱苑便无人居住,是时候该清理出来。所以,她先差人将西厢房的那些陈年积货给扔出了府,等着将陆知夏彻底除籍之后,再将清篱苑收拾干净。
“这样看来,就是你丢的喽?”见柳月娥一直不说话,陆知夏抄手,以一种猜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我……”柳月娥眼神游移,道,“我也是觉得那西厢里的破烂根本就不能用了,在那儿堆着还占地方,所以……”
“所以你就丢了?”陆知夏忙追问,“丢哪儿了?”
“自然是发卖了。”柳月娥道。
“发卖了!”陆知夏心下一凉,“你发卖给谁了!”
“我哪儿知道,”柳月娥翻了个白眼儿,“这收拾破烂儿的活还用得着本夫人亲自动手?都是下人们处置的,大概沿街随便找了个收废品的吧。”
“你怎么能这样!”陆知夏气不打一处来,“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乱卖!”
将白眼冷冷翻了回来,柳月娥理直气壮道:“笑话,我是这陆府的主母,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东西都归我管,这清篱苑的东西自然包括在内,我凭什么不能丢?”
柳月娥说起话来跋扈得很,完全不觉得自己错了。陆知夏虽然生气,可东西丢都已经丢了,就算跟柳月娥理论是非对错,也无济于事。
“那书房里的书呢?我娘的工物笔记,也是不是也让你卖了?”陆知夏又绝望,又生气。
一听‘书房’二字,柳月娥争论道:“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我只是让人清理了西厢,其他的地方可没让人动。你那什么笔记丢了,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瞧着柳月娥一脸不悦,着急要撇清干系的模样,倒也不像撒谎,毕竟她若真动了书房,不可能只丢一本书。
可这笔记好好地放在书房里,除了柳月娥派人进去过,也不会再有外人进出啊。
难道,是柳月娥派去清理西厢的下人生了歹心,瞧着清篱苑失了主子,便偷走了一些财物?
可细想想又不对,名贵的首饰摆件一样没丢,但就丢了一本书,不像是贪财的下人偷走的啊。
找柳月娥问了进出过清篱苑下人的名字,陆知夏一一审问了,他们都说除了西厢就没去过其他地方,瞧着一个个都是老实本分的末等家仆,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偷一本书的动机和理由。
那这工物笔记,难不成长翅膀飞了不成?
折腾了一上午,眼见艳阳正悬于天空正中,陆知夏伸手挡住刺目的阳光,精疲力尽地回到了清篱苑。
要找的东西全都没找到,陆知夏大失所望。
她没打算继续呆在陆家,怀着失望至极的心情,一点点打包温书芹的遗物以及东厢中她的衣物首饰,打算今日下午就回花韵园。
温书芹是个节俭的人,不喜浓妆艳抹,平日里都是一身素净衣裳和零星头面点缀,卧房中东西不多,陆知夏和她娘风格相似,东西也不多,所以主卧和东厢,很快就收拾好了。
一出东厢的门,半开着门的西厢便落在了陆知夏的眼中。
西厢空落落的,陆知夏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
小时候,温书芹给陆知夏做过很多玩具,包括会飞的机关鸟,会自己行驶的小木船,会拉车往前走的小木马……都屯在西厢里。
可如今,那些饱含着儿时和母亲共同记忆的玩具,全都被发卖掉了,一如母亲一样,消失在了陆知夏的视野之中,往日种种譬如云烟被风吹散,像一场醒来的大梦。
一阵没来由的大风吹过,撞进半掩着的门,西厢内的浮土吹至半空,在艳阳下闪着金色的细闪。一块浮云划过艳阳,阳光忽明忽暗,金闪闪的灰尘亦明明灭灭,像是陆知夏五味杂陈的心情。
然而,正当她看着西厢发呆时,流烟忽然从正堂跑了出来,扶着门框冲着陆知夏喊:“小姐,小姐,你快来看!”
见流烟一脸诧异又惊奇的样子,陆知夏有些好奇,跟着流烟穿过正堂,走进了书房。
温书芹的衣物首饰不多,但书却不少,有机关术的,有工物学的,有算术的,有建造学的,还有一些话本游记之类的闲书等等。
书房中,流烟正在打包书籍,在写字的案台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四个小包袱,然而,这只装了整个书房中的一半书籍,还有一半依旧乖乖地躺在书架上,没被人取下来呢。
流烟一进书房,便指着一个被半拉开的抽屉,道:“小姐,你看看那个。”
抽屉里是几张整整齐齐堆放的草纸,是闻欣堂最便宜的那种练书纸,一文钱能买十张。母亲平时喜欢做些机关发明,每日写写画画许多草图,所以用纸量大,每次都托下人买闻欣堂的这种练书纸。
陆知夏将几张纸拿出来,四个手掌大小的几十张生宣上,全都画着一张张精细的地形草图,有城池,有山川,有河流,甚至标注了河流的流向,支流的名字以及长度,每座小山坡的名字以及高度,山坡上住了几户人家……
将所有的草图拼起来,应该就是一张完整的兴山山势的地形图。
看来是母亲经过了几次走访,才将该地的地形图补充完整。
为了治理常年决堤的缅江,朝廷派母亲出任兴山治水郎中,专门修建了缅江堰,母亲修堰修了三年之久,竟真得治好了水患。
在陆知夏看来,以母亲的聪明才智,修堰治水,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然而,在看到这些地图的那一刻,陆知夏才终于明白,这三年,母亲为了修堰呕心沥血,走过了兴山的每一寸土地,才将地形勘察完备,制定出了治水的方案。
眼前又浮现出母亲那双聪慧而坚毅的面容,她以一位女子之躯,风尘仆仆,行了比男子还要远的距离。她在兴山走山串水,用温柔的声音打听山川河流的名字,高度,流向……正午的阳光下,她走在大山深处,抬手拂了拂额角渗出的汗水,坐在树荫下乘凉,待喝了几口清甜的山泉,她背上装着草图和笔墨的布包,继续踩着坚实的泥土向山上走去。
陆知夏眼角微红,一滴眼泪落下,砸在了最后一页泛黄的页角,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一个朱色的叉号上。
愣了一下,陆知夏将最后一张纸抽了出来。
这张纸上画的依旧是地形图,可不同于前面几张,这张图并不是整座兴山的山势图,而是其中一座叫神岭的小山丘的地形图。
将最后一张地图合着整个兴山的地图一起看,整条兴山山脉像一条熟睡的伏龙卧于地,因此,兴山也被人成为龙脉,而神岭这做山丘,虽然不高,却正好在半睁着的龙眼上,位置十分醒目。
母亲画出了一条上山的小路,并且在小路的终点,标注了一个红色的叉号。
记得小时候,母亲经常待她玩一种游戏,叫“寻宝”……
“夏夏,娘亲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啊?”
春日的清晨,温书芹蹲在陆知夏面前,揽着她的小腰,装模做样地向她挤眼睛。
“秘密?”陆知夏手里拿着小风车,歪着头问道,“什么秘密?”
温书芹故作神秘,小声道:“昨天,我见到了海盗叔叔。”
陆知夏喜欢听睡前故事,而温书芹的睡前故事里,有海盗寻宝的故事,她一直期待着坐着海盗船,去孤岛上寻宝,以及和漂亮的人鱼姐姐交朋友。
“海盗叔叔!”陆知夏捂着嘴,兴奋地惊叫,“海盗叔叔走了没有,能不能带我们去坐海盗船啊?”
温书芹摇了摇头,道:“海盗叔叔忙得很,昨天只跟我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刚才还兴奋的陆知夏顿时蔫儿了,像个霜打的茄子,吹风车吹得起劲儿的小腮帮子也瘪了下来。
温书芹摸了摸陆知夏的脑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起来的黄纸,笑道:“别难过,海盗叔叔给了我一个好东西……你看。”
将风车递给温书芹,陆知夏打开纸,惊叫道:“藏宝图!”
温书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儿,别被别人听到了。”
每年春天,陆今安都会带着温书芹和陆知夏去绵山“寻宝”,而陆知夏每次都能在地图上红叉的位置找到手镯或者头面之类的宝物。
寻宝的游戏一直持续到陆知夏十一岁,在偷听一次父母的谈话中,她才知道,原来那些所谓的“宝物”,都是陆今安为了配合温书芹哄孩子,提前找人在山上埋好的。
回忆渐渐淡去……
陆知夏低头看着黄纸上大大的朱记“叉号”。
流烟提醒道:“小姐,刚才奴婢从抽屉里拿出这叠纸的时候,便看到了最后一张,奴婢觉得,这可能是小娘留下的什么信号,便没敢动,原封不动地又放了回去。”
翻遍了整座兴山地图,只有这一张纸上画了其中一座山丘的地貌,而且,其余的纸上都没有标注红叉,也只有这张纸上标注了红叉。
难道,母亲在这神岭上,埋了什么东西,将地图画出来,是为了下次上山的时候方便寻找?
可,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会被埋在这样的深山里。
而这见不得人的东西,究竟是母亲藏着的怎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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