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温姝以皇后之尊,愿屈膝跪求一个王爷,当真是惊恐至极,走投无路了。
而面对她紧张不安的眼神,萧凌深因惊愕微蹙的眉逐渐舒展,深峻的五官中彰显着淡漠。
嘴唇颤抖了一下,戚温姝明白并未说动对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低声抽泣起来。
忽然,有短促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像有人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按捺住悲伤的心情,戚温姝强撑着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和萧凌深拉开距离,扶着池水边的汉白玉栏杆摆好仪态。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略矮小的中年公公走近了,看了看假山后的二人,最终将视线落在用袖子抹泪的戚温姝身上,嗓音洪亮微微发尖,略有沙哑地道:“呦,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心情欠佳呀。”
萧凌深看了他一眼,见是萧凌晟身边的贴身大太监福林,遂解释道:“皇后娘娘未能进殿侍奉陛下,心中忧虑,特来找本王询问陛下病情。”
萧凌晟吐血时,萧凌深离他最近,众人刚刚挨上去,还未看清萧凌晟情况,太后便命人将他扶进了偏殿,后来皇后又被太后挡在了殿外,众人都看见了,她担心皇帝病情,找萧凌深问话实属正常。
福林点了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原是因为这个,皇后娘娘不必忧心,陛下刚咳了一会儿,如今已缓过来了。”
总归是发妻,年少夫妻情深恩重,虽然萧凌晟登基后有了三宫六院,她有时也怨,可他待她不薄,这些年虽有过不少宠妃,却并未动摇她皇后的位份,情分上,戚温姝对他还是有的。
听到福林的话,戚温姝打从心底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阿弥陀佛,陛下可有召见本宫?”
福林依旧笑着道:“陛下说,他身体已经大好了,众卿家不必担心,如今天色已晚,靖王殿下可以出宫了,皇后娘娘且回寝殿休息,太子殿下也可以回东宫了。”
说完,福林躬身行了礼,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迈着小步走了。
漆黑的夜幕笼罩着巍峨的宫城,高高的宫墙耸然立于两侧,中间宽阔的宫道在黑暗中笔直延伸,通往高大黑沉的宫门。
遥远夜空中,微弱星光洒在整洁的石板上,显得分外寂寥。
一辆马车孤独地行驶在宫道之上,死寂的氛围中,能清晰地听到马蹄的‘闼闼’声,和车轮碾在石板上的声音,以及挂在车檐下以示皇帝御客的御铃‘叮叮咚咚’的响声。
就在这单调的交响乐一直重复演奏时,忽然,一个异样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和谐,伴着夜的昏沉,透过马车的车窗,传入车厢之内。
“停车,停车。”
马车缓慢停住,萧凌深因喝多了酒,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此时感到车身一颤,他睁开眼睛微微坐正了身子,抬手撩开车窗的窗帘,去看外面的情况。
“里面可是靖王殿下?”
说话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带着高高的黑色宫帽,一身黑色的太监服几乎要融在黑夜之中,幸而马车正好停在一盏汉白玉宫灯旁,萧凌深才勉强看清他微白的脸。
“是本王。”萧凌深露出小半张侧脸,目光下敛,淡淡地扫了一眼车外的人。
小太监凑了过去,低声道:“陛下密诏,让靖王殿下回府恭候圣驾。”
平静的眉梢不由蹙了起来,他本含醉意的朦胧眼睛重新清明,再现出深沉的黑色。
抿了抿嘴唇,萧凌深睫毛微垂,回应道:“接旨。”
夜风飒飒,天若悬镜,打更人如常敲着铜锣走过街道,夜莺站在空旷街头的柳梢上歌唱,世间一切井然有序地发生着。
然而,病重的帝王密访将帅夜宅,预示着平静的王朝即将迎来不安的动荡。
靖王府一切如常,只有一处不同,萧凌深所住的静思堂里夜半燃灯,宽阔的小院站着四个身穿黑衣的禁军高手。
书房之中,蜡烛高燃,萧凌晟背靠绵软的织锦靠背,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而罗汉床前,萧凌深坐在从桌案后搬来的太师椅里,撑着精神和萧凌晟说话。
刚于宫宴上饮酒过多,再加上生病,萧凌晟的脸上泛出不健康的红晕,两人刚刚坐下,他又剧烈咳嗽起来。
本想站起来去轻抚他的后背,可萧凌晟用眼角余光瞥见了萧凌深的动作,抬手做了手掌下压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动,坐着就是。
咳了一会儿,萧凌晟将帕子塞进袖中,深深叹了口气,道:“太医说,朕也就是这两年了。”
见萧凌晟面色阴郁,萧凌深劝慰道:“皇兄自有上天眷顾,会好起来的。”
然而,萧凌晟只是敷衍地笑笑,似乎并未将萧凌深的话听到心里去,道:“不说这个,说正事儿。”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萧凌晟深深地咳了一声,严肃道:“朕今日找你,是想若朕大行之后,命你扶太子登基。”
此时正值午夜,萧凌晟托着病体,选在萧凌深离京当夜摆驾靖王府,所谈势必关乎社稷大事,再加上刚于宫中和戚温姝对话,萧凌深基本上猜到了萧凌晟的来意。
“陛下,太子是您钦定的储君,登基是顺理成章的事。”顿了顿,萧凌深平声道。
“别跟朕装糊涂,”萧凌晟扫了一眼萧凌深,“朕生病这些年,太后插手朝政,造成董家势大,掌京畿和天下大半军权,朕已经压不住了。如今董家心中有私,要扶持老三做皇帝,朝中除了你,无人能和董家抗衡。”
沉默了一会儿,萧凌深道:“陛下也知董家势大,若届时臣和董家相抗,恐陷家国于战火之中,对天下未必是好事。”
“董家的军队也是朕的军队,他们敢!”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萧凌晟猛地一拍桌案,又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次竟持续了半刻钟之久。
“陛下!”萧凌深猛地站起来,给萧凌晟倒一杯水递了过去。
喝了口水,萧凌晟深吸一口气,将胸口的澎湃起伏压了下去,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字字铿锵道:“这个你拿着,若董家反,倾天下之力灭之!”
萧凌晟递来的是个明黄色卷轴,萧凌深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迅速下跪,将卷轴接到手中,道:“臣,接旨。”
双手捧着诏书站起来,萧凌深垂眸去看,眸中闪着明灭的光:“虽说臣手握北方十万精锐,可和董氏手中的三十万兵力比起来,相差悬殊,臣怕辜负陛下的期望。”
从罗汉床上走了下来,萧凌晟走到萧凌深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如今是太平盛世,他们是富贵兵,只有你的兵可以横扫千军。”
说完,他又重重地拍了两下萧凌深的肩膀,道:“你啊你,从父皇在时,你就一副遇事难为的样子,搞得父皇不喜欢你,认为你不堪大用。但朕知道你的能耐,你在装。”
说道最后三个字时,萧凌晟注视着萧凌深,语气重且认真。
从帝王口中说出责臣欺君之嫌的话来,放在往日,是重罪,若帝王怒则斩。
萧凌深忙跪下,垂首道:“请陛下降罪。”
降罪?
这小子明知他正用人的时候。
萧凌深城府颇深,藏拙多年只为求存,按着他横扫北戎的本事,董家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他愿意,借着新帝登基,旧朝更迭的乱机,废太子亲自登基称帝也不在话下。
可这么多年,萧凌晟缠绵病榻,无心朝政,前朝已被外戚搞得不成样子,能和董家一搏的,也只有萧凌深。
凭着儿时多年相处,萧凌晟还算知道他品若君子,赌他虽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却君子慎笃,不欺暗室。
叹了口气,萧凌晟抬头看了看窗外月亮,转过半张脸来看着萧凌深,郑重道:“老五,若到时你胜天半子,别忘了你的将军骨。”
萧凌深一愣,抬头去看萧凌晟那眼角余光,那光带着锋锐的震慑,饱含帝王的威仪,耗尽了一个油尽灯枯病弱帝王的最后力量。
萧凌晟走后,萧凌深命人熄灭了满屋烛光,只余桌前一盏。烛光幽幽,将桌上半合上的密诏照亮,上面万钧重的黑色墨迹显得更加深沉。
今夜是睡不着了,萧凌深坐在案台后的太师椅上,双手搭着椅圈闭目养神。
万籁俱静,沉思定神之时,房门忽然响了。
荣太妃的声音传了进来:“深儿。”
萧凌深顿了顿,走上前开门:“这么晚了,母妃还未歇下?”
和以往不同,荣太妃从未半夜来敲萧凌深房门,而这次她还未带贴身侍女静云。
走进书房,命萧凌深关了门,她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深夜造访,你说我能睡得着吗?”
萧凌深一愣:“儿臣并未告知母妃。”
荣太妃冷笑一声,道:“哼,你派府兵封了大半个王府,丫鬟小厮想出恭如厕都不成。你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我能不怀疑?可巧我和你住得近,隐约听到陛下的咳嗽声。”
正说着,她走到全屋唯一的烛光辉映处,垂眸看到了桌子上半展的密诏,眉心不由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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