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后,夜深了,大家便都睡下。
檐雨声到枕边,正当是熟睡时,比晴天要睡眠好上许多。
纪筝和狐仙都没睡踏实。
听了龙女王后的故事,她们更不安了。到底是不是她们认识的姜梨满?总不会人还在,内里换了个芯子吧?
胡思乱想着,听到一点动静,便都齐齐醒来。
先不动作,听那最先起床的,窸窸窣窣穿衣准备一阵,蹑手蹑脚推门出去。中途渔民翻身,还将他吓到,在门边立了有一会,确保渔民又睡熟了,他才敢再迈脚出门去。
到了外头,披蓑衣斗笠拎着渔网,脚步就大起来了。
脚步深深,陷进潮泥里,也陷进雨声中,很快跑远了。
大半夜的,渔民儿子出去作甚?
纪筝和狐仙默契起夜,无声跟踪。
当渔民儿子在解缠在锚杆上的粗绳时,她们明白一二。年轻渔民比老渔民胆儿大,这是要趁夜冒险,出海去。
眼看这他要去送死,纪筝站出来:“这么大雨,出海不安全。”
且说阴森森雨夜里,凭空冒出两个戴白幕离的人儿,乍看女艳鬼是的,差点把渔民儿子魂魄吓飞。
定神好久,才顺过心气儿来。
“二位仙子,可别告诉我爹。”
“我从小就是浪里打滚儿的,不怕风浪。全村洑水我是最好的。”
“我就是想找龙宫的大门,说不准,能求龙主帮忙治理雨水了。”
这还是个年纪小、志向大的。
愿意牺牲自己,来换取雨水被治理好。
通常情况下,纪筝不支持无意义的冒险行为。不过算算日子,西王母寿宴耽误不得,便看看狐仙。狐仙没什么意见,只是少了四百五十年修为,底气没从前那么足,暗中叮嘱纪筝,万事小心。
纪筝应了。
“我们保密,还请捎我们出海,一同寻龙宫。”
见渔民儿子大惊,不相信她们似的。兼别有份恐畏,怕多携带两人不方便,若是出了事,多搭两条命,也怕这二位仙子的门派找来。
踌躇不定,不肯带她们上船。
“我们会术法,不会拖你后腿。”
狐仙上前一步,挥手过去,狐火甩出。孤船上夜灯摇晃叮当,但已燃起了橙红色的狐火。
渔民儿子还在犹豫。
纪筝便道:“实不相瞒,我们与王后乃是蜀山旧识。这回便是探她来的。听闻龙宫出事,才出此下策。还请捎带一程。”
半真半假,安了渔民儿子的心。
他道:“捎带你们不难,只是风浪之中,我分不出力保护你们。”
狐仙厌他婆婆妈妈,“知道,都说了我们会术法,生死自负。”
纪筝:“没关系,你先自保便是。”
如此商定,便陆续登船,顶着风雨打船,出海了。
这渔民儿子有经验,知道有风雨,却是顺风顺雨。张满船帆,往平静些的海面赶。
扯着嗓子喊:“龙主大人。”
嗓音被雨声和风浪声盖过。
徒劳却充满希望。
狐仙躲在船舱里,绞干自己的幕离,纪筝再施展清洁咒。
大雨天的,戴幕离着实不方便。稍稍沾湿,便黏在身上,备显沉重。
“我们怎么寻满满?”
纪筝道:“青莲舫一别,我送了她三张通讯符。她燃烧符咒,我便能感应到她的位置。”
狐仙:“她不燃符,难道我们干等?”
纪筝点点头。
狐仙恨得跺脚,“我与她断了上身的约,就找不到她了。”
纪筝看她:“也有别的法子。”
“那通讯符是特质的,遇特定道法,便会发亮,风雪雨水不可阻。”
狐仙喜道:“快试试。”
纪筝施法寻通讯符,只见发黑翻滚的海水里,依旧漆黑一片。
找不到。
她眸光一沉,“通讯符,被毁了。”
纪筝根本不会想到,通讯符刚到姜梨满手里,就被她毁了。此时以为姜梨满必是出事,心中生歉疚。没有早些来寻她。
此时说这些也无用。
只有耐心等。
海域的脾气,不让她们等。
不多时,巨浪翻腾打来,直接掀翻一叶孤舟。
渔民儿子、纪筝和狐仙都各寻活路。
幕离早脱去了,狐仙用仙法保护着渔民儿子,让昏迷的他,顺回去的海路而去。
做完这些,狐仙已满头大汗,泡在海水中洑水,等仙法恢复。
一错眼关照渔民儿子的功夫,纪筝就不见了。
“纪筝……纪筝你人呢……”
纪筝淹海里了。
突如起来的抽筋。
她真是累了,每次下水,总没好事。
忽然有人触碰自己。
有什么托住双腋将她带出海面,触感潮湿冰凉,还有轻微的黏腻感。
纪筝回头,看到雨水中的美人脸。
长发微鬈,打卷般贴在苍白的面颊,精致的五官被水浸泡过,带着湿漉漉的迷离感。眼睫上不知沾了什么,散发着璀璨的晶光。还不止一张,海面上陆陆续续浮出十几张美人脸。
纪筝:“鲛人?咳咳咳。”
呛出好几口水。
救了纪筝的这只鲛人,安静地看着她。
缓缓张开丹唇,露出一口獠牙。
纪筝:……不是,我不行。
她推开鲛人,力气比不过。推不开。
海中的鲛人,分两种,救人为了吃的,和救人为了以身相许的。很显然,她遇到了第一种。
紧急情况下,纪筝快速思考,竭尽全力自救。
“龙女王后!救命啊。”
渔民故事说了,龙女王后听到海上有人遇难求救,说不准就会施以援手。
鲛人大张的嘴,獠牙停在了纪筝的脖子前。
十几条鲛人,转为齐齐悲歌。
王后救人鲛人悲歌。
纪筝被鲛人抱紧护好,潜入海底。往那座早已沉没的宫殿。
幻梦开始了。
各种景象声音在身旁经过。
“小满……”纪筝呓语。
原来是她。果然是她。她还是相信了纪筝,选择了入轮回,消执念。
五百年过去,她的魔炁不仅未散,而且魔力强到拉高好几个台阶。魔炁却被她隐藏得极其好。压低到了某种极限。只要她想,常人都发现不了她是个天然魔种,与魔炁息息相关。
蜀山、青莲舫、四象宗,无人发觉。
不同于渔民的讲述,纪筝入幻梦,梦中的主角不是自己。
而是……姜梨满……
是从巨鱼口中,款款而出的姜梨满,手边是侍女小碧搀扶她。
看起来,是鱼人到青莲舫接驾那日。
姜梨满嫁入了龙宫。
纪筝靠近些,她也十分好奇,姜梨满嫁给鱼人,到底过得好不好。那个天然魔种小满,套了层姜梨满的壳子,不肯装小白花,而做起了“龙女王后”,这中间,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龙宫之中,七彩珊瑚处处可见,各色游鱼借来环绕,大鱼小鱼水中畅游,舞出灵动的形状。两侧道路上排满了接亲的侍女侍从。
还有专司兵力的,备了数十方阵,等新娘经过,就会海草似的变出三五种花样,可谓是视觉盛宴。
嫁衣规格不怎么样的姜梨满,倒显得比男方怠慢多了。
属于是光带了个人来。
纪筝被鲛人抱着,飘浮在半空中。
这个鱼人,好像挺看重小满的啊。
迎亲的排场,不是一般的大。
等鱼头人身的怪物,身着喜服,亲自出来迎姜梨满时,纪筝更确定了。
鱼人,他超爱。
就算顶着个鱼头,看姜梨满那眼神,都是含情脉脉。
且只对姜梨满如此,对旁人,那都是冷冰冰的。眼神切换,十分自如。
鱼人的能力强,自是不用说的,成为龙主是实力所归。身材不错,放普通人中也是个头高大,那一身精健的肌肉,伤疤道道,没有长年累月的锻炼、征战杀伐,轻易练不出来的。
要不是长了个鱼头,说不定在昆仑女子中,会大受欢迎。
这也是姜雪吟当初恨得要命,不肯嫁他的最大原因。谁不想嫁个风流倜傥的?
但纪筝现下看来,蜀山山主看得不错。
四象宗和鱼人,综合评估下来,鱼人是更好的夫婿。
一是实力,鱼人护得住妻子。不比百里负星,百里虽有盛名,但是底下各大仙山的长老,各怀异心,只是表面臣服,若是把女儿嫁过去,风光归风光,麻烦事不少。
二是爱意,鱼人貌丑,更珍惜愿意嫁他的妻子。这夫妻相处,还没在一块,妻子方就落了天然的好,相貌上是“下嫁”,丈夫声气就先短几分。
而百里那头,少年仙君要掌权,谁嫁他都似人家高攀,凡事希望是贤妻良母,要为他考虑为他牺牲,为长远计。伴侣有的是委屈受。
端看他撩拨姜氏姊妹,为四象宗谋利,姊妹俩都没落着好果子吃。
当初蜀山山主,两份婚约,把鱼人给了宠爱的嫡女,已经偏心至极了。
只是世人皆看表面。珍珠和鱼目,认了个反。
如是想着,纪筝观察那鱼人对姜梨满,真不是装得出来的。原来看鱼人到青莲舫上提前接姜梨满,还觉得有点示威的意思,现在看来,是等不及接新娘了。
喜欢这事儿,还真是奇妙。
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是这史上最无法强求的事。也不拘人好人坏,优秀与否,只那个人,你就是喜欢,没缘没由的。
正因没缘没由的,
纪筝看着,鱼人喜欢姜梨满,就是这种喜欢。
而且姜梨满的确有别人没有的魅力,能吸引住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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