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就是这本。”
言萃去行李里翻出本书,书封上画着繁复的符文。符文下压着个大大的“言”字。
书册保存得很完整,应是加了法术保护的。
纪筝翻开阅读,一目十行。
那伽个头比她高,本没想看,奈何视力好,都看了个齐全。
两个人看着那本“言”字书,表情都不自觉凝重起来。
少顷。
“姑奶奶,大事不好。 ”
纪筝抬眼,看看言萃。
言萃有些冒冒失失,给完纪筝书,才摸摸自己的脑袋,“哎呀,传家书,好像不能外传。”
复又安慰自己,“算了,言家就我一根独苗苗了。得爱自己。”
“犯点小错,能原谅。”
纪筝想笑,但一点都笑不出来。
言氏传家书里写的,恰恰解释了言青为何离奇“消散”。
言家,作为湘西赶尸人家族,业已没落。
道法出世,能人异人甚多。术法多样,层出不穷。镇压尸变,法子多多。
加上山河盛世,崇山开险路,挖渠建运河,水路陆路两通,扶柩回乡,越来越便捷。
赶尸行业,因此逐渐凋零。
言家为了自保传承,想出了狠招——
献祭全族生命,以怨力,保家族一人独活。
赶尸术,便能延续,永不失传。
言青便是五百年前,献祭了整个山寨的族人,才选出来的唯一“传承人”。
传承人身边跟着的蓑衣尸体,就是怨力的集合体。
尸体大哥,是口授赶尸术的。
而传承人,只是用来保护那具尸体的。
传承人,本事比一般人大,可付出的代价更大。
十年之内,必魂飞魄散。
在那之前,要繁衍足够后代,再一次献祭。用无数条命,再堆出一个新传承人。
言青非常聪明。
也很努力地反抗过。
他在穷困潦倒中,饿死了自己。还靠先前积累的人脉,死后成为了阴差。
比起从前的传承人,言青多“活”了很多年。
以阴差的形式。
纪筝比对着页码,言青写的那些页数上,言青总会在页眉画一个一。再划掉。
他那时候……
每天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
新的一天,或许他就会“消失”。
靠这种方式来计数。
想不到,当初言青和他们在一块儿“狼奔豕突”那会儿,每天都在倒数死亡的日子了。
一点都看不出。
那小子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
好像每天对他都是全新的一天,每天都足以尽情享受。每一天,他都背负着全部的希望,在努力生存。
比起他,别人生命还很长,却每天都有烦恼,事事常有不满。
纪筝心里微微难过。
她也是拥有时,不曾珍惜的人。
“我们那时,走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打个招呼。”
那伽知她是说五百年前,他们回来时,没来得及见言青最后一面。
“原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
这话听着冷情,纪筝掐他一把,那伽像没事人。纪筝本想佯装发作,看他这般,也没兴致再演戏。
纪筝把传家书还给言萃。
“等尸体大哥会说话就好了。会教我本事的。”
纪筝想,还是别了。尸体大哥一说话,就是口授赶尸术,口授本领。
言萃的生命,立刻进入十年的倒计时。
纪筝道:“不必强求。若只是赶尸,我们有些小伎俩。”
言萃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姑奶奶,就知道你最行。”
她还是个小孩子,对神通和本领之类的东西,充满了向往。
纪筝把崔惊樾的灵魂叫出来,请教御宗与尸体有关的符咒。之前崔惊樾教她符咒时,曾提起过一种赶尸符。纪筝还有印象。
两人合计确认无误,纪筝便手把手教言萃画符。
三个时辰下来,一个成功的赶尸符都没画出来。
唯一成功的符咒,是纪筝刚开始画来,给言萃看着,用来比对的。
纪筝:“……”
言萃泪汪汪,脸上还都是笔墨,“姑奶奶,我画不好。”
“没事,慢慢来。符你已经画对了。”
“只是要有效力,确实还得练。”
纪筝领她,去打水洗脸,递给她镜子。继续道:“画符要成功。一是仪轨流程不能少,二来是专注,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说白了,要么靠天赋,要么靠苦练。
言萃是后一种,纪筝并不想打击她的自信心。
好在言萃是个乐观的姑娘,洗完脸擦干脸,就又活力满满了。
高高兴兴拉着尸体大哥,下厨做饭去了。
纪筝还是把崔惊樾叫出来,“师弟,你先画个八十张赶尸符。送给言萃妹妹用。”
“八十张?!”这是集市批发吗?
崔惊樾叫苦不迭,“小师姐,你以为谁都是你啊 。天赋高练得还多,练起来跟不要命一样。”
头上一痛,他提前抱头也没用,硬吃了纪筝的一个爆栗。
多年的师姐血脉压制。
崔惊樾趴到地上乖乖写符,在黄纸和朱砂堆里,眼里汪汪。
“画符很劳心劳力的……还打我……”
越说越小声,哭腔越说越大,越说越可怜。
纪筝给他端了冰碗吃,让他擦擦眼泪。
“男子汉,不能动不动就哭。”
“我那是……我只对小师姐才这样……”崔惊樾辩驳。
“好好好。”
纪筝哪里不知道他是在撒娇。顺着毛哄他。夕阳晚霞里看人,同样的一张脸,灵魂不同,看上去竟如此不同。
纪筝点他脸,“人家言萃做的冰碗,吃人嘴短,好好画符。”
“知道了。”
规规矩矩,画了八十张赶尸符,交给言萃。
这还是沾了他是御宗传人的光,仪轨步伐的过程,比常人要快很多。
否则得再画好几天。
等吃饭的时候,那伽的手都酸得抬不起来。筷子一直掉。
那伽的脸色僵住。
伸手去够筷子,手臂极酸,真拿不起来。
言萃还招呼尸体大哥,“来,帮姑爷爷吃饭。”
尸体大哥动作灵巧,捧起碗,舀起饭菜,喂饭送到那伽的嘴边。
那伽的眉头直跳。
他低头看看碗,抬头看看尸体大哥的脸。
还能看见尸体大哥背后,一脸感恩微笑的言萃。
再看看旁边照常吃饭,面无表情的纪筝。
砰。
饭厅成了战|场。
从此以后,言萃和那伽碰上了,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闹完了,纪筝像提小鸡仔。
左手提言萃,右手提那伽。扔到空地上,逼着两个道歉认错。
言萃交叉手臂,恶狠狠盯那伽一眼,冷哼后,做个鬼脸。
那伽冰块脸。蛇瞳都急得露出来了,杀气腾腾。
纪筝:……算了。
为了分开这俩幼稚鬼,纪筝带言萃去阴差墓地。把打开和封闭此处结界的方法也交给她。
言萃进去后,害怕地一直扒着纪筝的手臂。
听纪筝讲完后,她不笑不闹,冲扈之桃的墓先跪拜了三下。
一年不到,纪筝想,当初领她来的人,已经躺进了这块荒芜的坟地。
而她自己,则成了新的领路人。
世事无常。
永远在变化。
唯有无常本身,永恒不变。
妖异岗藏书阁。
纪筝走过书架,手拂过一排排书册。摸到那本熟悉的口袋书,抽了出来。
署名言青。
不同于言家传家书,这是言青自己的个人撰本。主要记录着他成为阴差前后的各种见闻。
昆仑异鸟便是其中一节。
纪筝翻看着,指腹按在页眉。
这里,也有一个“一”,然后被划掉。
活过一天,
“姑奶奶?”
言萃正过来接任务,看着满墙面的任务,不知道挑哪个好。挑哪个生存率更高,正好碰见穿梭在书架间的纪筝。
纪筝朝她招招手。
言萃过来,纪筝把言青的书交给她。
“好痛,什么刺到我了。”
言萃叫了一声,缩回手去,手上冒出血珠。言青的口袋书失去支撑,掉到了地上。
像是感应到什么,言萃顿住了。整个人昏倒过去。
纪筝一惊,扶起言萃,摸出治疗符。
却见那本口袋书烧了起来,她又手忙脚乱去灭火。
灭了半天,那火焰都稳定地燃烧着,火苗舔舐着书页,一点点蚕食。
蓝色的火焰,是鬼火。
口袋书烧得发黑蜷缩,鬼火则更盛。
鬼火之中,现出潦倒青年的形象。
纪筝愣了愣,“言青。”
鬼火中的言青摸摸后脑勺,“姑奶奶,怎么是你?到这时候,那你岂不是五百多岁了?”
纪筝想给他也来个爆栗。
考虑到鬼火烫手,适时收手。
言青抽抽鼻子,“不管怎么说,看到姑奶奶,好高兴。”
低头看了眼口袋书,“我还以为,我写的书,会被人丢进臭水沟。”
纪筝大约明白了,这是和她相遇过的言青,但是还没消失,甚至是没选后来的传承人。因为他并不认识地上的言萃。
不过,言青很快释然。
口袋书就是要言家的鲜血,才会召唤出他。
言萃是言家新的传承人,他毫不怀疑。
只不过,略有遗憾。
“姑奶奶,我只能被召出来一次。原本是为了照顾后人,怕他们有什么疑惑。没想到她这么弱,直接晕了。”
言青听上去蛮无奈的。
纪筝点头,看了看言萃,“我会尽量照拂她。”
言青笑了,拱手道:“姑奶奶,大恩不言谢啊。”
鬼火越烧越旺。
言青本不该多问的。未来的事,不知道会更好。可他忍不住好奇。又不便直接问。
言青:“姑奶奶,我能问你几件事吗?”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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