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泽的疯癫,超出了纪筝的预期。
完全猜不出,这狗少主选心仪侍女的标准,是什么。
是喜欢胆大的?能忍痛忍他变|态脾气的?还是害羞的?
若是不能中选,纪筝之前就打算好了。寻个落单的南洋派下人,找好时机,施加安睡咒,李代桃僵即可。
不过这是无奈之举,且南洋派内藏龙卧虎,风险颇高。
如果可以,纪筝还是希望以正常渠道进入,中选侍女。日后行走也更方便。
啪嗒。
周兰泽已走到纪筝面前。
老嬷嬷在旁鞍前马后,“少主,可有心仪的呀?”
听说她是南洋派的老人,带大了好几任主子,特赐了周姓,但她不敢领受,仍从本性“李”。
周兰泽对她十分客气,“有。”
他这话一出,纪筝听见全场都松了口气。
纪筝的心还提着呢。
周兰泽就停在她面前,阒然无声。
良久,方听他弯腰对李嬷嬷耳语几句,轻声细语,听不真切。
听完,李嬷嬷连连点头。
周兰泽又走回窗边,步子迈大,带起长发,香气随之飘出。
纪筝闻到一种特别的芳香。
像雨后森林的草木香,细品又有种类似玫瑰的香气,却极淡极难捕捉,反而是草木香极其浓郁,让纪筝想到雨后慢慢风干的树根,和树根旁摇曳的野雏菊。
她慢慢认出了这种香气。
荼蘼。是碾碎的荼蘼。
鼻子一紧,酸得差点落泪。
这是三哥纪十一……生前最爱的香氛。
他看着高大,可粗中有细,天生就爱做手工、捣香料这些细致活。
纪筝几乎站不住。
那一瞬,她错觉,三哥回来了。
可乖戾少年跳出窗去,从窗户来,从窗户走,自在逍遥。
那不是她的三哥。
三哥已经死了,断成两截,死在她面前。
她眼睁睁看着死的。
纪筝的心像被大手攥紧了,呼吸都变得困难。
李嬷嬷的话语,也如在撞钟,在耳边回响,响亮而虚浮。
“侍女遴选,中选二十三位。以下是入选名单,第一位……”
纪筝听到了自己的化名“白筝”。
她闺名知者甚少,又怕紧急被唤时,露了马脚,索性以本名为化名。
还好,入选了。
计划顺利。
李嬷嬷念完名单,继续道:“择四位,可轮次进琬琰殿伺候。”
纪筝稍稍清醒,竖起耳朵。
“萧芝芝,白筝,苏蓉,杨画屏。”
“少主说了,为好记,取四季为姓,依次改名为春夏秋冬。”
春夏秋冬……纪筝想,那她就得叫夏筝。
纪筝大感无语。
周兰泽……这可是你让我瞎整的。
不过,想想冬天那位,得改名“冬画屏”,纪筝觉得自己这“瞎整”的名儿,想想也还行。
于是,四位侍女,便正式更名为春芝芝、夏筝、秋蓉和冬画屏。
特准出入琬琰殿。
如此敲定,二十三位中选者喜不自胜,而落选者萧条退场,彼此搭伴,陆陆续续跨过门槛往外去。
天色已晚,恐这么多年轻女子,扎堆出了南洋派,遭到什么事儿,不是顽的。那些个邪修,年年亦有蹲守在出入口,少主挑剩下的,他们便掳掠去一两个,掳去当玩|物或试药的,都是有的。
毕竟在昆仑地界上,受西王母管辖,能不落人口舌的地方,没必要节外生枝。
因此李嬷嬷就让一众女子都住了下来。落选者明早再走。
大晚上的,中选者的房间也还没收拾出来,都将就挤在一处院落。
刚安排好,女孩子们就叽叽喳喳,像是放出笼的鸟儿。
不受刚才的约束,聊天的聊天,认姐妹的认姐妹,约好出去后也再约吃饭约同游。
还有那被周兰泽踹过的秋蓉,虽是能忍痛,但膝窝青紫,一瘸一拐地走,问李嬷嬷要了伤药,自己找地方坐下来上药,一边抹药一边疼得掉泪。
花容月貌的春芝芝,亲热地坐过去,帮秋蓉上药,软言慰语,人如其名,真像朵解语花似的。
冬画屏缩在角落读书,脸色严肃,比寒冬腊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纪筝不喜那热闹,就立在院中树下,抚摸树干,静心冥想调息。
脑海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多位女子,同住一屋,明日起来已是不同命,难免有落选者心有不甘,抱怨几句。
欺负人的少主,她们不敢说他坏话。
便把怒火矛头,都对准了公布结果的李嬷嬷。
“老虔婆!趾高气昂。”张口就是碎嘴子骂人。
而后便是窃窃私语。
估计也是些怨怼之语。
纪筝立在树下,感受掌心树皮粗糙,听风声在耳畔拂动。
道法五重境,离天耳通还远得很。但静下心时,连不同人的脚步声,都很清晰。能一一分辨。
秋蓉一重一轻的脚步、春芝芝的、冬画屏坐麻了换只脚压等等……
侍女待选们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都饥肠辘辘,李嬷嬷叫人煮了夜宵送来,众人用一点,也就预备睡下了。
哪知吃到一半,李嬷嬷领着几个面带刺青的邪修闯进来,拖了几个侍女就走。
那几个女子鬓发散乱,吓得落泪,惊叫不已,“做什么?”
“做什么?”李嬷嬷冷笑一声,“听你们怎么编排我的不是。”
真是隔墙有耳。
说了几句闲话,不知怎被报到李嬷嬷那里去。
纪筝若有所思,朝春芝芝、秋蓉那头望了眼。
几个碎嘴的早哭得不行,抱着李嬷嬷的腿求饶,还有自打嘴巴的,“嬷嬷,我知错了!”
李嬷嬷冷心道:“拖下去,熬雀舌!”
众姑娘间,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有些人吓得脸色煞白,“我听说……熬雀舌是……是拔……”
拔|人|舌。
熬是怎么个熬法,纪筝不用多想。先抢步跪出来,“嬷嬷安。这些女子年纪小,没轻重,不知可否饶她们一回?”
为了几句抱怨,在别处不过吃几记打。
到南洋派,几句话害得舌头都拔了,管是关起来还是放出去,没了舌头,这几个女孩的下场,可想而知。
纪筝还是冲出来求情了。
李嬷嬷看她一眼,“为她们求情,可是旧识?”
这话问得巧,埋着陷阱。
纪筝听出话风,压低头,“不相识。相逢即有缘,怪我多嘴。”
李嬷嬷满意笑笑,扶起她,“筝姑娘是聪明人,可别
和碎嘴子有缘。”
说话时,她语气和蔼,动作和缓,就像是普通老嬷嬷。
但那几个女子,早被邪修们拖了下去。
无人敢阻拦。
纪筝听着纷沓脚步远去,女孩们的布鞋,在地上拖出两条泥痕。
她的指尖微微发麻。
出了李嬷嬷抓碎嘴子的事,屋子里变得很安静,没人再敢随便搭话闲言碎语。只有打水洗脸、折叠床铺、拆下钗环等活动声。
大家都累了,忙着睡下。
是夜。
侍女们休息的屋子里,一道身影钻出。
端着铜盆,跑到树下。拿着火折子,碰了好几下都没能点燃。
深夜寒风凛冽。
冻得人缩脖。
纪筝又试了好几下,火折子才点燃。她从怀里摸出一沓黄纸,其中夹杂的通讯符,被她一同投入铜盆,烧成飞灰。
通讯符点燃,那头的那伽与她,便心有灵犀。
与他心通类似,可用头脑对话一刻钟。
外表看,纪筝是在化黄纸,火光映衬着她那张画皮妖画出来的脸,这张脸不同于纪筝本身的气质,五官极尽妖娆,被火光照射时,幽幽如野鬼。
实际上,纪筝在脑海中,与那伽对话不断。
她简单报备了这边的侍女入选情况,提到了周兰泽阴晴不定的脾气。
那伽那头听说她没被为难,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那边也顺利,让崔惊樾出来接些生计,除妖扶正,崔惊樾十分擅长。就是用御鬼宗的术法,吓到不少围观者,解释清楚后,也获得了理解,没什么挫折。
就是神魂容易劳累,崔惊樾退下去时,那伽需要更深更久的睡眠,来稳固小师弟神魂,他自己也需要休息。
就是用通讯符脑中对话,也难掩困乏。
纪筝迟疑些须,还是问出了口。
“你一直熬着没睡,等我吗?”
“是啊。”
应声缠绵悱恻,却令纪筝瞬间毛骨悚然。
浑身的毛仿佛都炸开来。
她望着眼前蹲下的身影,被发跣足,鬼怪面具。她的心跳一刹那蹦到高点极限,几乎迸出胸腔,又缓缓回落。
“少主。”
纪筝冷静下来,“您怎么来了?”
突然出现的周兰泽,让纪筝不得不提前切断了通讯符。她暗道可惜,一刻钟没用完,同那伽都来不及道别。
“你在做什么?”
周兰泽蹲在铜盆边,随地捡了根树枝搅动铜盆里的灰尘。黄纸积压着,底下的都没烧透,一半是黄纸,一半被火烧,边沿灰色,慢慢被高温侵蚀。
纪筝忙转蹲为跪,“回少主,奴婢在祭祀亡亲。”
“亡亲?”
“奴婢父母双亡。”纪筝心想也符合事实,不算撒谎。语气里无尽悲哀。
“这样啊。”
周兰泽拉长了语气,忽而笑道:“这样啊。那怎么只有黄符纸,金银元宝,一个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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