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不期而遇(一)

却说纪筝为了压房价,租的是西边跨院两间屋子。到底是和那伽分开来住了。

西跨院门口两垄菜畦,撒了种子自种子吃,也能贴补嚼用。

而东西跨院中间,两相拱卫的便是主院。

主院不仅气派宽敞,而且各项器具都是常新,定期有婆子来打扫。纪筝看房的时候,瞧过一遍。院子内摆着口水缸,缸内养着几尾游鲤,在浮萍间摆尾游弋。

敞亮的天井内,植着郁郁葱葱两株古树,听说有百年的历史,树根底下凿凹了搁置专供玩赏的石子。屋后接了条曲水长廊,通到天然的湖水里,湖中心设了一座红色亭子,四周都设门窗,遮得严严实实。

兼之屋内的器具摆件,皆有来历。

纪筝眼睛毒,一眼就瞧出都是正货,故而房主派了六个守院的护卫,都住在东边跨院里,互相地轮班儿。便是护贵重货物的意思。

这院子算不上多奢华,胜在地处清幽,是养心休憩、静心安神的好去处。还有那座红亭子,很是私|密处。

平日里每隔个六七日,便有一波客人来,来此消闲。

里头有富商带外室来找野趣的,也有官职在身的,取这人迹罕至的院落,去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红亭子,就在水中央聊事,或是“礼尚往来”,只要参与的人嘴巴够紧,甭管什么脏事,管叫人抓不着证据。

纪筝和那伽都看在眼里,并不去多惹。

偏是客人来惹她。

那日那伽出去收集汇总帮闲们的消息,纪筝来了癸水,腹痛难忍,无力地倒在床上。就着床案上那伽临走前熬的红糖水,就一口,翻一页书。

脸色白的什么似的,一丝多余的力儿也使不上。

静养的时节,听见院门口闹闹哄哄。

纪筝打帘往外看了一眼,抬轿的就十来个,算是来此的客人里高调的了。

闹哄声,便是仆人们争相搬行李惹出的。

正待放下帘来,不想轿子内抬架载舆来,好奇多看了眼。

载舆上抬着个男子,五官还算端正,脸色惨白,一双手包得像粽子,分别搁在腹上。男子哎哟地叫唤,“颠什么?想疼死爷?”

他在怪罪抬载舆的颠簸,弄得他手疼。

可怜抬载舆的,腿都打弯,尽力地小心,又哪能一点儿颠簸都没有的?

白白吃了男主人几回的骂,说定进了屋要挨打。不免畏葸。

那脸……

纪筝瞧着有些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位。

这也不怪她。隔几年的人,又不是什么走了心去记的,抛到脑后亦是正常。记忆力也是要用在值当的地方。

不过用午饭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那户人家派了婆子来送点心,“咱家老爷来乡下养伤。俺家夫人,让咱送点吃食,邻里邻居的,互相有个照应。”

纪筝摸了摸,点心下压着碎银。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养伤为小,行赇雅贿才是重中之重。这些碎银,便是封口费。要他们住在跨院里的,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

她笑了笑,不说收,也不说不收。

“舟车劳顿,请婆婆赏脸,进来吃口粗茶。”

婆子本是不愿的,可见了这小娘子,长得天仙似的,不施脂粉,心中难免会比对常人多几分偏爱。晕晕乎乎就走近屋里,坐下了看纪筝煮水泡茶。

“夫人那边立等回话。”婆子捧着茶坐立难安。摸不清纪筝的意思,是要逼纪筝收下,还是来软和的劝纪筝收下,婆子没打算好。

纪筝笑得更温和,把那点心往旁边推了推,“婆婆好生面善……”

聊起了家常。

长得好看确实是有优势,加点温和的劲儿,送了些络子的小恩小惠,又把夫人给的点心转送给婆子,一番操作软绵中带暗劲道,把个婆子哄得云里雾里的。

小门户家的婆子,嘴没那么严实。不一会儿,纪筝就将消息打听了个半明白。

却道隔壁主院是谁?

不是别人,也是永东郡静河镇人。

鲁西望。

却是水鬼赵英案里,那罪魁祸首鲁氏的哥哥。

鲁西望当年是静河的县丞,实打实考出来的,娶妻娶了永东郡太守的亲侄女,借着姻亲关系,一路地往西京里钻营。

如今混得个京畿的县丞当,虽说官职不大,实|权是牢牢地抓在手里。油水实打实地足,更别提永东郡太守搜刮民脂民膏,往他这输送,用于打点京官,鲁西望的前途堪称一片光明。

就是宫里头的宴会,凡是吃他好处的官员,能请他的,尽量出面塞他一张请帖,让他能多在大官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

没承想就是出席宴会。自毁前程。

“老爷啊,说错了话。”婆子不了解官员职位,只囫囵道,“听说,是得罪了两个大官。一个是管文的,一个是将军,在宫里留了好几个时辰才放回来,一双手就这样了。内里伤得也不轻。”

婆子羞红脸,讲起这事怕年轻姑娘害臊,又忍不住分享,便拿手指指下头的交裆处。

纪筝一听惊了,鲁西望这就不能人道了?

怨怪不得他脾气这么大。耍威风不分内外,连端方君子的表面都不愿意维持了。

“又是夹手指,又是那……”纪筝看看下面,“说什么了,贵人们发这样大火?”

“正是这话。”婆子似得了知己,“可不就是男人那起子老毛病。”

“早些年在家乡,犄角旮旯里看见个女人。记在心里,还闷着不说。”

“到酒席上,多吃了几杯马尿,反倒什么都讲了。”

纪筝续上茶水,“婆婆口干了吧。”

那婆子灌了一大杯下去,牛饮完毕,插着腰,说着来了怒火。

“非说是个狐狸精一样的美貌,可惜烧伤了,感叹得不行,连名姓都记得牢,听人唤她“纪姑娘”,记了这么些年。”

纪筝脸色顿时就不对了。

那婆子还以为纪筝也厌恶男人朝三暮四,叹道:“真是替咱家夫人不值。”

“当年不顾全家反对,硬要嫁,舅老爷帮衬了老爷多少,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穷困男人,果然是帮不得。麻雀变凤凰,转眼就忘恩。”

唠唠叨叨的,对鲁西望这凤凰男忘恩负义,婆子颇有怨言。

纪筝脸白了半晌,小腹因紧张,如刀绞一般。

面上勉力地陪笑,“可不是。”

直到把婆子送走。

纪筝快步走到灶上,灶头上热的红糖水,她又接了一碗,一口猛干。

复钻进被窝,找了汤婆子捂在小腹,感觉浑身的疼痛减轻,无力却加重了。

鲁西望还真是坏了她的事。

真不知什么色|胚,居然连她那样烧伤的丑样,都能记在心里。

肖想她也就罢了,左右不让人知道。

偏嘴不把门,在朝廷宴会上抖出来,惹了大官的注意。

烧伤……姓纪……

怀疑范围不就缩小了?很容易被人疑心到她头上来。

再说鲁西望在宫中被扣押滞留,刑讯逼供,又不知会抖出什么多余的细节来。

他当年浩浩荡荡来年山墓园“道谢”,不知打听了多少,若是连她出现在年山墓园的年份都打听清楚,抖到宫中,那时间也对上了。

简直险上加险。

去年山查她便罢了,只恐殃及邱老头和小埋。

纪筝心里七上八下的。四肢酸疼得想落泪。

这时听闻推门声,看见那伽提着吃食回来,顿时就迎上去。

那伽见她险些跌倒,抢步扶了,“小肚子还疼吗?我给你捂捂?”

纪筝哪有心思管癸水?

赶忙把鲁西望一节,还有里头的弯弯绕绕缘故,一咕隆全说尽了。

她心焦得整张脸都皱着。

那伽抚平她蹙起的眉头,眉间那两道竖纹才不见。

“你且吃些暖热的垫垫肚子,我现在就去邮驿问问,有没有年山墓园的回信。”

却是才回,屁|股还没坐热,又要出去奔波。

临走前,还抱了纪筝好一会儿。知她腹痛便不爱用饭,盯着吃了点,又抱着她捂热了,等她皱眉睡下,才起身蹑手蹑脚去邮驿了。

*

却说婆子回主院里回夫人话。

走了几步,挨着冷风一吹,脑子清醒过来。

婆子暗悔交浅言深,这时不觉得纪筝美若天仙了,倒觉得纪筝是民间传说里的美女精怪,专唬骗来的。她暗自昧下点心和碎银,回禀夫人说纪筝收礼了。

回去自己住处,又回味纪筝那相貌,原谅了自己。人么,就爱看点好看的,她年纪大了也还是爱看。还和相近当值的念叨,说那相貌,看一回死也值了。

倒把些小丫鬟逗得哈哈大笑。

“好|色|婆婆。亏你投个女胎,若是男胎还了得。”

这却是婆子去得巧,纪筝经月事躺在床上,便没有戴幕离遮脸,才叫婆子看见了真容。就是住东跨院里常看门的护卫,都没见纪筝长什么样呢。因而也没人替婆子撑腰,支持她的说法。

婆子要强,“胡吣什么,毛都长不全的黄毛丫头。没见识。”

“天仙样的姑娘,可叫什么呀?”

别人问起来,婆子才发现,自己连姑娘名姓都忘了问。

小丫鬟们笑她,“老糊涂。编鬼话来。”

婆子不忿,“她就是美得天仙似的,不信你们去瞧,别说问名字,你们这些黄毛丫头路都忘了走!”

“争什么?再吵,爷让人缝了你们的嘴。”

正屋里传来鲁西望的骂骂咧咧,仆从们又怕又厌,赶紧散开了。他们惧怕主人阴晴不定的脾气,又幸灾乐祸这样的双面人,家中老虎出门装和善,不能敦伦亦是报应。

鲁西望心里也清楚,偏要杀鸡儆猴,可怜婆子成了发泄口,挨了好几板子。还是夫人求情,才让婆子免了剩余的责罚。

婆子愤愤不平,要争这口气。于是拿纪筝做筏子,借鸡骂狗的,想数落鲁西望用情不专,晚间闹大了事态,亦是谁都没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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