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双兄(三)

阿张过生辰实在热闹,大宴宾客,厚礼盈巷,歌舞戏曲都摆了好几日。排场尊荣,比正经侯门的及笄礼都不差了。

第三日,正好是崔惊樾的生辰。

他看出连日来纪筝的失落,偷偷去后巷买了烟花棒,塞给纪筝一把,“小师姐,陪我放烟花。那我就生辰就很开心啦。”

纪筝坐在阶梯上,夜凉如水,夏夜天幕星空,缀满了星子。

微弱的星光,比不过月光的闪耀。

而她身旁,缭绕的只有流萤,围绕她飞舞,亲昵温柔。

纪筝问:“你父亲那里去过了?”

崔惊樾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去了信。问了好。特殊时期,父王不会怪我的。他还说攒了七年的生辰礼,等事了了一并送我。到时小师姐陪我拆!”

话出就后悔。月夜星空,他感觉小师姐的表情,好像整个人一瞬间碎掉了。

跟着他的心,一起。

小师姐,没有家了。

没有爹。

没有人……再为她补生辰。

“嗐,我才不信,我爹最喜欢吹水。来来来,拿稳了,我替你点。”崔惊樾忙着点燃手中的烟花棒,看火星子噌地亮起,燃烧时细细密密的声音,烟花棒越烧越短,离人的指尖越来越近。

可黑夜里,烟花棒的光芒太耀眼了。

让人舍不得放开。

彭——

隔壁烟花炸开盛放。两人闻声望去,鹧鸪院的矮墙根上,一簇簇火苗往天空飞去,飒沓如流星,在半空盛放作白牡丹、绿杨柳、青鱼尾、黄锦缎……一连数炮,美不胜收。

“啊。”

短促的叫声。

看呆了的纪筝,烟花棒燃到底,烫了手都不知。

“小师姐!痛不痛。”崔惊樾抢过来丢了她手里最后那点火屑子,狠狠踩了几脚灭火,又急急地捧过她的手看,呼呼地吹。

好在纪筝缩手快,只是烫红块皮。

崔惊樾起身,“我去拿冰符化水来。”

相执将分开的手,被再次握紧。

他们一人站在阶上,一人坐在最后一级节阶梯上,高低立现。

小道士披着星月,俊秀的脸,被簇簇烟花照出颜色。

“小师姐,你定是疼得厉害了。”

纪筝摇头,只是摇头不说话。很固执地拉着他的手。

崔惊樾只得再次坐下。

砰砰砰。

隔壁的焰火仿佛没有穷尽,欢歌宴语是炸声挡不住的,醉酒说笑一块块在墙根炸开,伴随醉鬼畅快淋漓的呕酒声。

崔惊樾静静陪了一会,仍是担心,“小师姐,你还痛不痛。真没事儿吗?”

纪筝猛地将额头抵在他肩侧。

别问我,痛不痛。

求你。

她缓慢地说:“我想走。”

不想管二哥的眼线,不想管大哥的猜忌、偏心、羞辱。

不想管三哥最后的拥抱。

不想管梦里抱在怀中的人头。爹爹会朝她睁眼,流的那些血泪。

怎么会……这么累。

亲情,在乎一个人,原来竟这么累。

“纪筝。”小道士用脚尖踩了那未熄灭的烟火棒最后一截,“这是我的生辰,我手痒了,想杀两个人再走。 ”

冷酷的语气,是那伽。

他看不下去,顶了崔惊樾,自己出来。

终究说不下去。

纪筝埋头在他肩膀,不哭不闹。

一夜没睡。

那伽心里好疼。原来人类不发出声音,也能这么伤人。

一刀刀往他心里扎。

“好。”

他听见自己说,“你想要什么,我会帮你实现。”

我的生辰愿望,就是你所愿皆所得。

小道士如是,他亦如是。

*

纪筝想走,那伽说做便做。黎府三日大宴宾客,日夜人多眼杂,确实是溜出去的好时机。连外头赵故安插的人都仿佛少了。

“啊——”

深夜里男子的呻/吟再次想起。

“是崔小花丢的魂!”

纪筝再也顾不得,循声而去。

“纪筝!”

那伽急得追过去,今夜她情绪太激动脆弱,怕会轻易落入旁人陷阱。

等他匆匆追上去,抓住纪筝手腕时,两人已经从角门跑进了黎府。不远处灯火通明,传来丝竹唱曲声,已经是后半夜。酒消席将散的时候。

“纪筝。”他发狠似的紧握了一把她的手腕。

一看起了红,自己又气急地略松手,替她揉腕。

“对……对不住。”

纪筝方才清醒过来,“让你担心了。我刚才不知怎么……好像有什么叫我。听到师弟的叫喊,下意识就跑出去了。”

“你们不是说,关这家伙的,可能也会道法?”那伽冷静分析,“或许他在暗算你。”

纪筝一想,确实,哪有这么巧。她和那伽前脚谋划要离开,后脚就听见师弟魂魄被折磨的声音?

两人刚想悄悄回鹧鸪院,不料纪筝余光里什么倒了下去。她立刻去扶住,险些一并踉跄摔倒。

“怎么了?”

只见方才精神抖擞的那伽,一瞬冷汗爬满额际,一张脸面如菜色,嘴唇不住发抖,状况十分不好。他咬牙道:“不是我,是小破道士。”

崔惊樾的身体出问题了。

纪筝往他额头摸了把,触手滚烫,“发起高烧了?他丢的魂,怕是不保!”

本体肉|身都感应到,接连

难道师弟丢的魂,就被别的道士炼化了不成?他们竟什么也做不了。

纪筝大为懊恼。

“你撑住,我带你回去……”

骤然一声闷响,那伽顶着崔惊樾的身体,居然直接晕了过去,栽倒下去,撞在门板上。纪筝去拖他,难免拖不动。崔惊樾看着瘦高,一身的腱子肉,此刻失去意识,实在是重得很。

纪筝尝试把他手臂圈到自己脖子上,背回去或许省力些。

还没蹲身,只听一声“江姑娘,还是要走?”

唬得纪筝一跳。

忙戴严实了幕离。

黎徜柏不知何时出现,就立在廊道拐角处。悬挂的灯笼光照耀在他脸上,影子却攒聚成脚下一个点。

他怎么知道她要走的?

鹧鸪院处于监视之下?

纪筝立感毛骨悚然,说话声音尽力维持平稳。

“我早就辞行过了。”

而后并不想和他多费口舌,纪筝背起那伽就要走。

黎徜柏迈开大步,几步追上来,横手打在房门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脸上的神情,沉静下埋藏着某种涌动的暗流。

不知为何,纪筝想起了他对阿张说话时的神情,“妹妹,你真当我这是慈善堂?”

如今,他用相似的神态语气,对纪筝说:“辞行……你不是说端阳才走吗?”

纪筝猛地心头一跳,不确定地朝他看了好几眼。

大哥……

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她端阳走不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放她走。所谓辞行,所谓允诺她端阳可以离开去见淑妃,都是缓兵之计。到了端阳,他必有后招等着她,让她出不了黎府,入不了宫。

纪筝冷汗涔涔。

原以为找到了一个冒牌货阿张,他对她的疑心就会打消 。阿张又屡屡生事,他每每回护,仿佛一颗心全系在了阿张身上。不疑有他。

若这一切……都是他装的呢?

是他让她掉以轻心的手段呢?

纪筝想着感觉腿都软了。

她怎么会如此天真?能在皇权政|治中游刃有余、收买人心,能在战场上洞悉敌情人性、战无不克的人,他所外露的情绪,是真实的情绪吗?还是只是他想让人看到的?

“我……我以为,将军是个守诺的人。”

黎徜柏轻轻笑了,不无温柔,他弯腰,目光状若无事地在昏迷的那伽身上打转,而后靠近纪筝,隔着层幕离,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你不走,不动作。说不定,他的病,很快就好了。”

纪筝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扯近质问,“你知道什么,丹房是不是你……”

“唔。”

一根手指轻轻搭在了纪筝的唇沿。

压得幕离的细纱都陷了进去。

黎徜柏阻止了她继续说破,“你该回去了,江姑娘。”

纪筝脑子一热,情急之下连崔惊樾的身体被她摔在地上,都不曾察觉。此刻亦冷静了。她要是在这撕破了脸,那就更没可能逃出黎府去了。

而且黎徜柏这样老谋深算。只要她在乎崔小花,在乎崔小花丢失的魂,她就被拿捏住了。

按黎徜柏的意思,只要她暂时不离开,那么可以保证崔惊樾丢的魂魄无恙。

迅速权衡后,纪筝重新背起崔惊樾的身体,回鹧鸪院。

“昌平,明路,帮她抬人。”

“遵命。”

两个小厮懂了主子的意思,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崔惊樾,不让他挨着纪筝半分,偏面上还带着笑儿,“江姑娘,您先走。”

如此纪筝引路,两个小厮二抬一地去了。

尚未走远,远远地少女身影像俏丽蝴蝶般跑来,特制的一身鲛纱在夜色中泛出虹色光彩,耀眼夺目。阿张一来就扑到黎徜柏身上,双腿缠住他。黎徜柏接住了没动。

“大哥,方才那是江姐姐吗?你们说什么呢?靠得那么近?”

“没什么。同她一道的生病了,求我找个大夫。”

“那找我呀。男女有别,看病,不如找我方便。”

黎徜柏但笑不语,将阿张放下地,“妹妹,今天开心吗?”

阿张:“开心!”

她转而去够黎徜柏的手,“虽然有点累。”

黎徜柏的手不着痕迹避开。转为抚摸阿张的脑袋,触手是鲛纱的触感。阿张的头发,在火中烧掉了大半,头皮大块都是斑秃的。火焰对人是很无情的。

他的眼里浮出哀伤。

“开心就好。我都会补给你的。”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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