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筝的口气,是肯定的。
黎徜柏听出来了。
于是,纪筝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那好大哥温文尔雅的面具裂开、破碎,温柔的面具碎了大半,精致的脸上,开始溢出深藏已久的杀伐戾气。
像个进水程序坏掉的机器人,还在尝试负隅顽抗,可只能机械地重一句句复指令了。
不合时宜地,纪筝感到好笑。
黎徜柏依然否认,似是怕表情完全失控,他猛地用手摁住自己的脸。
掌心摁到因激动而发红的脸,掌心都被烫到了。他那双永远温和的双眼,此刻眼神之凌厉,仿佛能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
“妹妹,我怎么会是凤主?”
纪筝轻抽一口气,而后笑出了声。
怎么说,好像在看哑剧里的小丑。
黎徜柏是凤主。
她在地府,不,远在太仓山和那伽互相对过前世的线索后,她就有所猜测。
凤主这个人物,来自灵界,能操控黎徜柏和灯阳,布置数十年,草灰蛇线,而自己不露行迹吗?
也许可以,但绝对不会频繁。
那样,就对不上他操控全局了。毕竟棋子都有自己的想法,难保干预得少了,棋子不会失控。
何况,就算凤主是偶尔从灵界到人间,向黎徜柏和灯阳真人下达指令,那也应当是消耗巨大的。
要知道,她被火烧之夜,那伽从灵界坠落,肉|身立刻消弭。
两界有界限,越界即死。
这是法则级别的规律,何以凤主就能幸免?
因而,纪筝曾经猜测过,凤主是以游魂状态存在人间,或是有什么法器能多次穿梭两界,而能保全自身。
可她隐约还是感觉到不对劲。
灵界的人,并不能在人间久待……
要步步为营,把控每一步。
除非,他也变成了人。
太仓山上,那伽帮她补全了人物画像——凤主。
她犹怕自己误判,可地府的命簿,让她直接锁定了黎徜柏。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为何命簿会定好,是她和黎徜柏本该虐恋情深?
其他周围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为他们俩的“爱情”铺路,简直是为了让她爱上黎徜柏而设定的。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死活。
最终,是黎府屏风上的剪影。他同小丫头调笑。
和她看到的卿回死前宫殿的侧影,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我就确定了,你便是凤主。”纪筝言简意赅地解释完,懒懒抬眼,一副黎徜柏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模样。
黎徜柏缓缓放下了挡脸的手,整张脸已经找不出一点属于人类的温柔了。
“我以为是请君入瓮,合着倒是被你反将一军了。”
像是某种异变,黎徜柏满头长发,一点点缩短变色,慢慢连眉毛都变成了红色,烈焰一般。
“不过,一直是这样的。卿回。”黎徜柏不装了。
他兴奋地低笑,露出尖短的虎牙,整个人完全换了副神态。
“你一直是这样的。太聪明了。”
他把控不了。
也就越想把控。
从灵界,到人界,他永不服输。
纪筝听到前世的名字,浑身凛然,蓄积着全身的力气,随时能给他来一次五雷法。
气氛剑拔弩张。
出乎纪筝的意料,黎徜柏收敛了浑身的杀气,甚至用自己的灵力,调动周边的草木,编织成桌椅,邀请她坐下。
纪筝正好走累了,看他没有打架的意思,一时也不好发难自找麻烦,于是也跟着坐下,歇歇脚。
“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发现……黎徜柏并不是黎徜柏的?”黎徜柏,或者说凤主,大马金刀坐着,“你根本没怀疑过,夺舍一类,而直接锁定了我。”
纪筝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一颤。
被凤主发现了。
她的推理,看似每步有理有据,而怀疑到黎徜柏头上,却是中途锁定,很是突兀。
她在描述中尽量避开这一点,还是被凤主发现了。
纪筝含糊道:“我自己平素看事,爱当旁观者,不喜身陷其中。便突发奇想……与其观棋,不如主动化身为棋,棋手,也是棋子。”
“这就是隐藏棋手行踪,最好的方法。”
利用了人的思维定势。
黎徜柏微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纪筝不知他是否相信,自己也端着脸,不动声色。
她敏感地意识到,此时不可让凤主知道地府偷偷行方便的事。
要知道,凤主神通广大,能让地府安排好命簿,拖灵界一干人下界,地府依言照办,说明是震慑于他的实力的。
不过,地府并不臣服于凤主。
但见地府阳奉阴违,偷偷泄露命簿于她,可见一斑。
思及此,纪筝率先打破沉默的僵局,故作不知,套话道:“你为何要到人间来?”
黎徜柏笑了一笑。
“我叫你卿回。你没有否认。”黎徜柏收了笑,慢条斯理,姿态是浑然天成的傲慢,“你的前世,想必自己已经知道了吧。”
纪筝默认。
黎徜柏笑道:“不过,你看见我的样子,还这么平静……”
后半截话,硬生生卡着,吊住人的胃口。
纪筝总觉得那段话格外重要。
“不过是变作红短发,又不是变作妖魔鬼怪。不足为奇。”
“不足为奇……”黎徜柏一字字地重复纪筝的话语,语气悠长,咀嚼字眼时说不出的暧昧,像是浓春时刚醒的第一句话,沙哑而诱|惑。
纪筝装听不懂,坐姿端正,浑如老铁树。
黎徜柏冷笑一声,他是媚眼抛给公公看了,可那“不足为奇”四字,还是生生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前仇旧恨,加上这一世他屈尊为人,经营数十载,最终还换不来卿回一顾,实在是挫伤他的心性。
挫伤化作恼怒,他忽地变脸,“我不足为奇,你又以谁为奇?纪瑄?崔惊樾?还是外面藏的别的男人?”
坐得好好的,草编织成的凳子没了,纪筝也是很无语,要不是她反应快,那人都能直接摔地上。
她莫名其妙,“与你何干?”
一副丈夫质问久不归家的妻子的姿态。
“与我何干?”
这句话让黎徜柏的火,“噌”地一下冒起来,燃烧到了极点。
与此同时,纪筝脚下一空,直接陷落。
连她这样反应快的人,都没能及时应对。月迷津吃人的速度,完全超乎常人的想象,那简直就是五倍速版的地震。
纪筝整个人一瞬间是失衡的。眼帘中只有碎土乱石的残影。转瞬已经到了山崖边。
右臂一痛。
沉重。
纪筝定睛时,耳畔尽是哗哗水声,身后就是瀑布。
抬头即是悬崖边际。
她整个人都悬空在悬崖边。
唯一的支点,是她被人拉住的右臂,使她暂时没有掉下去。
拉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黎徜柏。
黎徜柏力气很大,半蹲在悬崖边,仅用大半个手掌,就拽住了纪筝。
如同轻拽着一只风筝。
纪筝就远没有他那么轻松了。
全身的重量都依托在一条右臂上,她在半空中停得越久,压力就越大。
她已经能听见右边肩膀、手腕关节处的嘎达弹响,骨骼摩擦,抗议着过载的重量。
拖延久了,手臂脱臼。
或者唯一拉住她的黎徜柏松了手,她就会坠入脚下的万丈深渊。
纪筝朝下看去,深潭静流,像是等着吞吃人类的饕餮巨兽,默默等待了数年。
心跳乱了几拍。
恐高。
纪筝朝上面看去。
黎徜柏一只手握着她的右手臂,纪筝的身体吊在悬崖上。随着他的心意飘来荡去。
黎徜柏的头发发红,变成了短发。鬓角特意推平了,愈加显得桀骜。握住她的那只手恶作剧似的左右晃荡,但握得却很稳当。
纪筝:“你发什么疯?”
瀑布水声很大,为了让对方听清话语,纪筝不得不吼出来。
黎徜柏笑了一笑。
“你以后会尝试好好爱我吗?”
纪筝翻了个白眼。
黎徜柏自己给自己台阶下,“骗骗我,我拉你上来。”
说着,他手臂弯折变了角度,脚下一滑,满脸大惊失色。
这一番动静,纪筝失去平衡,在空中晃荡,身体撞到崖壁上,碎石割破皮肤,身体也撞得疼痛,她想自己身上肯定是各处淤青了。
但纪筝一点不慌。
黎徜柏作势要让她掉下去。但他的那只手,实际上反而在慢慢收紧。
比纪筝自己,还害怕她会掉下去。
这个控制狂。
黎徜柏安静下来,凝望进纪筝眼睛里。
悬崖边风阵阵刮过,吹起他额前红色的碎发,高高的眉骨,在眼下撑起一片扇形的阴影,潋滟的双眼,便陷入了暗沉沉的阴翳。天地之间,只听见源源不断的水流声。
只有他抓住纪筝的手,在一寸寸收紧。
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真是骗不到你啊。卿回。”
纪筝看着他,眉眼平静。
脑海里回荡着默念的咒语。
【赫郝阴阳,日出东方,
敕收此符,扫尽不祥,
口吐三昧之水,眼放如日这光,
捉怪使天蓬力士,破病用镇煞金刚,
降伏妖怪,化为吉祥,急急如律令,敕】
这时,纪筝才冷声道:“你令我恶心。”
戏弄、狎玩、控制。
说时迟那时快,纪筝脚蹬悬崖边,一跃而起,左手藏着的符纸,一下贴到了黎徜柏的眉心。
英俊青年的眉心,红光骤亮,黎徜柏拢眉,忍受疼痛感。
伤不死他,但很痛。
黎徜柏下意识松了下手,意识到什么,又倏地抓住,往上提。
“妹妹!”
天龙咒源自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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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崩裂之门(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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