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冤鬼路

年山墓园。

晕湿的白雾,雾气温柔地抚摸着少年少女的面颊。一时无话。

沉默良久,“崔惊樾”猜到了,“黄裱文在墓里?我看看。”

纪筝噎住,不肯答话。

“崔惊樾”顿了顿,“无视吾?”

他抬手的功夫,身后现出一条蛇尾虚影,摆尾的功夫,将墓土劈开。墓坑顿时现出全貌。

纪筝大惊。

她用力推开“崔惊樾”,跳进了墓坑。

砰的。

“崔惊樾”反应不及,后背狠狠撞在无字碑上。一阵闷痛,后背骨头像移了位,连带着胸腔受到震动,都涌出一股血腥气。

他抬手,用食指骨节抹去唇角溢出的血。

浑身鬼炁大盛,俨然震怒。

不知好歹的女人。

可当他回身时,眸中不由划过一线诧异。

通身的鬼炁,也如碰到什么天敌似的,霎时退却,病恹恹消散。

墓坑里。

他看到了一卷黄裱文,表面熏黑,字体清晰。好像被烧过很多次,但都没有点燃,上达天听过。

还有半截人类的枯骨。有点震碎了。

是上半截,很大的骨架,应该属于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

而此时,那烧伤半面毁容的少女,正抱着那截骨头,无声哭泣。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绵绵不绝,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哭声,挠人心肝。

她好像要把身体里埋藏的所有痛,一次性哭个干净。

令观者心脏都会发紧。

“崔惊樾”动了动嘴唇,他讨厌心里名为“愧疚”的奇怪情绪,嘴还是很硬。

“区区坟墓。”

“吾再建一个给你。”

纪筝在泪眼中,坚定而果断地摇头。

“请你离开。”

“还有,珍惜我师弟的身体;否则,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的。”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可“崔惊樾”觉得不够。

为什么,她不对自己挥刀相向?

这难道不是同修该有的嘴脸么?

柔情蜜意,再给他下套、毫无征兆地发作,立足于道德高地,对他审判……放逐……

放逐前,将他身体里的神通,几乎抽干,化为己用。

为什么……她不攻击呢。

“崔惊樾”冷眼,蛇瞳刺寒。

“纪筝,上黄裱不成功,大抵两种原因。”

“崔惊樾”没机会说完,纪筝冷着脸抬手拂袖,使出一招缩地成寸。

顷刻间,“崔惊樾”眼前景象如浮云掠过,站定时已身处百里开外,哪还有什么纪筝的影子。

“崔惊樾”握拳。

可恶的凡人。

墓坑里,纪筝顶住浑身筋脉的剧痛,还是吐出一口鲜血,染红枯骨。

她着急地用衣袖去擦拭,“对不起,三哥,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

越擦,红色鲜血泅开的范围越大。

纪筝停住了。

眼泪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一片白花花中,诡异的红色晕开。

她抱住枯骨,终于嚎啕大哭。

这三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对不起,三哥。

她逃命时路经后花园,只找到半截尸体,来不及逗留,就只能背走半截三哥,背着逃命。

对不起,三哥。我没有保护好你。

如果不是来寻她,三哥本可以早早跑掉的。

……

年山墓园,守墓人木屋。

纪筝回来吃饭时,邱老头发觉她指尖冒血,还有泥土痕迹,好像在哪里刨了半天坑挖了许久土似的。

“你去山上挖地瓜了?”

纪筝闻言一缩手,“是,看错了。”

不,她只是徒手……重新掩埋了三哥和黄裱文。

“你这丫头,瓜兮兮的。”

邱德厚一边数落,一边到处摸碎布条,来给纪筝包扎。

“这几天,手莫着水,晓得不?”

“嗯。”

小埋自告奋勇,“阿姐,你要用水就喊我,我来帮你!”

面对邱老头和小埋,纪筝依旧温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关切地问小埋养兔子的心得体会。

那奶兔长了一圈毛,愈发可爱。

小埋抚摸着,“阿姐放心,她比圈里的猪还长得快哩。”

【不行,不能养肥了吃我!】

【我不好吃。】

纪筝听见兔语,啼笑皆非。

这时,邱德厚发觉多备的一副碗筷,空在木桌边,十分突兀。

他问起疯道士。

纪筝沉吟,“他有事,先回镇里了。”

天高地远,好聚好散,莫谈再相见。

农历七月二十三,深夜,纪筝提灯,掌灯上路。

附近王家村里王秀才好心,借了她纸笔写赵英的状子,她烤了几只地瓜,算作回情。

她沿着年山的山道,迤逦而行。

在她的背后,皎洁如水的月光,打在了墓园深处的无字碑上。

新埋好的坟墓,泥土比旁边的坟墓都要新。

墓碑前,有纪筝经常搜来的白色野雏菊。

还多了一束。

多了束新鲜的白百合,犹带露珠。

墓碑上投下一道黑色的人影,盖住了白百合,但盖不住那股扑鼻的幽香。

……

纪筝掌灯,步步小心。

若她没记错,在年山山腰上,有一处旧城隍神龛。

旧年里,是大家到戏台看大戏,为保行山路平平安安,才设立的这神龛。

后来有了年山墓园,许多人忌讳到阴气重的地方,城隍神龛反倒荒废了。

各地的城隍庙,即阴间驻阳间的基层机构,具有官|方性质。通过城隍,可以告状到阴间府曹。

而且,泰山府君——也就是阎王,神通广大,多个分神往往能互通有无、心有灵犀一点通。

所以,直接告泰山府君,最快。

但必须走过一条冤鬼路。

这是师父扶摇子真人所教给她的。

纪筝恍惚间,发现神龛处,到了。

脚下,一座矮小神龛蒙尘,里头城隍庙的塑像彩漆,斑驳脱落。大约山中雨水侵蚀所致。

纪筝上香诚拜,又摸出赵英的遗物血指甲,按仪式默念。

她展开状纸,【温江水鬼赵英有冤,状告永东郡静河镇屠夫田大鹏的妻子鲁氏……】

文疏阅毕,她就在神龛旁,将阴状并血指甲一起烧了。

眼见着文疏烧成灰,随夜风微微飘起。

纪筝额头沁出冷汗,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她怕火。

火里逃生后,她怕火,怕热,恐惧刻在了骨头里。

滴。

脸上突感冰凉。

纪筝摸了摸,湿的。

很快,更多冰凉密密麻麻落下。

下雨了。

听说,那种东西经过的时候,就会下雨。

清明、中元,必下雨。是那些东西结串成行,沿着路边走,用雨水来遮掩它们的脚印。

以免吓到过路人。

纪筝猛然起身,蹲久了,难免眼前一黑。

再落脚时。

已经移步换景。

眼前,是一条街道,灯火通明。

两旁满是商铺,人流如织,人声鼎沸,石板路上,细雨绵绵。

暖黄的灯笼,将雨丝照出朦胧的白雾。

这是……

纪筝脑子里蒙蒙的,踩进街道。

丝毫不觉,自己的背后,有双脚,跟了上来。

留下的脚印,一浅一深。

……

商贩们都很友好,只是脸色都很白,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很久。

有人笑着向她兜售雨伞,“买一把吧。”

那商贩看了她一会。

眼中闪过迟疑,又泛起无尽的怨恨与悲伤。

纪筝觉得商贩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种渴望。

商贩喃喃,“活人……生者的世界。”

“好想回去。好想回去啊……”

纪筝此时已经接过伞,正在口袋里找钱,闻言后颈一刺痛,像被什么咬了一口。

针刺一般,清明也刺进了脑袋。

双手发颤,纪筝险些把伞丢出手。

这哪里是什么油纸伞,这细腻的手感,上头细微的汗毛,撑开时,伞面里侧细碎的血管青筋纹路。

分明是……

“雨停了,我们不要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就在脑后。

纪筝回头,看见了熟人,那个疯跛脚道士——崔惊樾。

她如梦初醒,摸了摸脖子,坑坑洼洼,好像是牙印,果然被咬了一口。

这小子,下嘴真狠。

他怎么跟进来的?什么时候跟进来的?

正犹疑,崔惊樾劈手夺过她手中的“伞”,放回货架上。

这个动作,宛如利针破丝帛,一下戳破了什么。

整条条街,陷入了绝对寂静。

商铺的灯笼,一盏盏递次熄灭,黑暗骤然而至。

不知是谁,用一种尖利的嗓音,试探地呼唤了一声。

“活人?”

【活人活人活人活人】

【吃掉吃掉好吃】

【回去回去快回头啊】

【来时的路在哪在哪在哪求求你让我回去】

猛烈的罡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阴冷之意,黏腻潮湿,顺着后脊梁骨缠上来。

黑暗中,纪筝只感觉身后有人环住自己,后背紧贴对方的胸膛,变得温暖。

“别怕。”

纪筝:……

这应该是“小师弟”吧。不是那只鬼蛟。

黑暗中,她看见符咒亮起。驱散了四周的恶意。

在符咒照不到的角落里,是一丛丛的黑影。

也有冒险着探出手的鬼影,立时被符咒灼烧。发出惨叫。

恰在此时,纪筝听见有人气冲冲言语。

“吵什么吵。”

“有冤的伸冤,无冤的直走下黄泉。”

“牌子没看见吗?”

整个街道,灯火重新亮起,摊主们也恢复了之前和平的模样,神色间甚至有些惧怕。

在前路,黑无常身宽体胖、个子偏矮,黑脸满面凶恶,正指着路牌。

【冤鬼路没有回头路

回头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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