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兹船长,我想你是否需要加强对归船水手的纪律管理。这位布瓦迪先生似乎已经忘记你交代的任务了呢?”
艾德雯娜视线扫过正骂街的达尼兹,嚣张气焰一下熄灭,讪讪闭了嘴。回到正职,领着格尔曼绕船一周,最后带去舱房。
放好行李,走上甲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克莱恩看见沙岚正倚在船舷边,低头翻阅着一本古籍。黄昏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那专注的侧脸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
然而,沙岚仿佛脑后长了眼睛,在他靠近到某个距离之前,便“啪”地一声合上书,转身,与一名路过的水手热情地攀谈起来,自始至终,没有向他的方向投来一瞥。
脚步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挪动分毫,一种微妙的刺痛感,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他的心口。
……
仿佛只是一个低头抬头的瞬间,船舷两侧金色的潮水便彻底褪去,海底深蓝的墨汁涌了上来,将世界彻底浸染。
晚餐时,沙岚正好坐在他对面,正眉飞色舞地向艾德雯娜讲述第二纪元某位天使的囧事笑话,逗得这位严肃的学究船长也微微弯起唇角。
桌子很窄。他的膝盖,无意中碰到了对面的腿。
下一秒,沙岚就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将腿缩回,动作大到甚至让长木桌都微微晃了一下。黄金梦想号的船员都忙于关注两人的谈话内容,提防这位学识丰厚的历史学家将他们的船长拐走,完全没在意,只觉得是海浪颠簸下的正常起伏。
但克莱恩注意到了,无比清晰,在回缩前的瞬间,有着极其短暂的、近乎眨眼不到的、无意识的微微迎合倾向,然后再猛地弹开,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唇,那是一种近乎……懊恼的神情?
仿佛他并非厌恶这个触碰,而是在警惕自己会沉溺于此。
克莱恩默默切割着盘中的食物,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在怕我。或者说,他在害怕“我们”之间可能发生的接触。为什么?
咽下这口缄默,维持疯狂冒险家的人设,格尔曼·斯帕罗用餐中不该说话。
但是否因为很久没有出海,他现在有点胸闷……
余光中,他又看见沙岚将餐盘里不吃的花生极其自然地用餐叉挑飞,甩给了旁边眼巴巴偷看艾德雯娜的达尼兹。
这个动作让他手中切割牛排的餐刀在瓷盘上划出了一道极短促到几乎刻意忽略不计的刺耳声响,但却真切存在。
为什么?在贝克兰德,华生只会把他不吃的花生挑出来,悄悄放进他的盘子。
沉默地吃完这顿饭,味同嚼蜡。
整个晚餐里,他再也没有再将腿伸回原来的位置。宁愿牺牲他最看重的坐得舒服,也要躲开吗。
直到回到舱房他才惊觉自己刚才的情绪有多么反常——那绝非格尔曼应有的冷静,也超出了对“重要朋友”的范畴。
黄金梦想号按照既定航线行驶着,全员戒备,除了值班的船员,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舱房。在海上最温暖的港湾就是自己的一隅船舱,永远如同摇篮般轻轻摇晃。
坐在舷窗边,透明玻璃舷窗在漆黑海面的反射下映照出桌面一点曲颈煤油灯的暖黄色。他忽然想起在廷根时沙利叶来家里做客时,笨拙地帮梅丽莎修理收音机,和班森讨论最近的政治新闻。那时的灯光也很暖,笑声不断。
为什么唯独想起他?伦纳德也曾来家里做客,班森和梅丽莎也很喜欢他,但那种感觉……不一样。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如果他也在贝克兰德,和我们住在一起,那样的场景……似乎并不坏。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个设想太过具体,也太过温暖,让他的思维停顿了几秒。
“我们”?“住在一起”?
他试图将这个画面里的巴博萨替换成阿兹克先生,或者伦纳德。感觉不对,那更像是客人与朋友。只有他,这个画面是完整的,仿佛他就顺其自然的应该出现在那里,在壁炉旁的软沙发里、在餐桌边吵着开饭……作为这个家庭理所当然的部分。
一股近乎战栗的明悟席卷了他。
家人。
不是需要确认关系的“朋友”,不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情人”,而是更深刻、更无法割舍的——家人。
我想……让他成为我的家人?
但也正是这个顿悟,让他接下来的痛苦翻了倍。
因为“家人”不会不告而别,不会形同陌路。而他,正被他的“家人”,如此对待。
他甚至还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
顺手抄起桌上礼帽盖在脸上,身体向后仰去,倒在柔软的床上,任由帽檐下的黑暗将自己吞没。呼吸的声音在两耳间来回徘徊传递,世界安静的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即使不闭上双眼,面对一片漆黑的帽圈,还是会浮现他的一颦一笑。
莫名的烦躁,少见的思绪被猫搅成一球乱麻。他打算去甲板吹吹风,即使已经半夜,但只要能使烦躁消散,哪怕只是缓解些,他都愿意走出舱房。
但当他真正走出船舱,登上舷梯来到甲板,他发现船舷边已经有人了——沙岚背对着他,黑发在海风中肆意飘摇,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浓重的夜色里明明灭灭。
海风将那股熟悉的、冷冽的烟草气息送到鼻尖。这是“华生”的味道。
华生不吃花生,喜欢浸入龙舌兰酒液和用薄荷脑雪松树皮熏制的香烟。他一直没有变。固定的食物口味,对香烟有自己的坚决的癖好,腰间依旧悬挂着在廷根市用的那柄细长西洋剑。
克莱恩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他看到沙岚望着大海出神,侧影在月光下显得单薄而……孤独。那一刻,他想走上前,像过去一样夺过他的烟按熄,再说一句“医生不该抽烟”。
但他最终没有动。
不仅是因为傍晚同样际遇的答案,害怕再一次被躲避、拒绝。
他看到,沙岚抬起手,极其用力的按了按自己心口上方、锁骨偏下的位置,仿佛哪里有什么无法缓解的闷痛。
愤怒消失了,只剩下绵密的、令人无所适从的酸楚。
他最终没有上前,也没有按熄那支烟。只是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船舱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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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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