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起来,一家子坐在一桌等着吃早饭。
人到中年的父亲精神抖擞,双目神采奕奕,一看就知道昨夜睡眠质量极好。
年方二九的女儿和十三岁的儿子面色白中带青,两眼无神,不时还要打个呵欠。
“玥儿、辰儿,你俩昨夜做贼去了?怎么一大早起来就这么没精打采的。”
施夷玥和元辰对视一眼,前者摇头,后者点头。
默契不够啊!
元辰干笑一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爹,您的宝贝可都要藏好了,别叫儿子都给偷走了!”
左边小腿被人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不用看,元辰也知道踢自己的是父亲。
元浅之瞪儿子一眼,“别贫嘴贫舌的,好好说话!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儿子年纪虽小,却从三岁起就被老岳父带着练武,轻功尤其地好,丈高的围墙对他来说简直形如虚设,不用借助任何工具就可轻松翻越。
这小子是有做贼的前科的,真怕他在京城也敢像在金陵那样,学什么江湖人的劫富济贫,说起来他下手的第一个目标不是别个,正是自家老宅。
比起昨晚才认识的义姐,元辰和亲亲老爹的默契度可就高太多了,老爹一个眼神过来,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不就是真怕自己昨晚去做贼了吗,真是的,他心里自己这个儿子就这么蠢?
“爹,姐姐,我给你们讲个恐怖故事提提神怎么样?”
元浅之无所谓,不过作为一个好父亲,他是要照顾女儿情绪的,可施夷玥非但不害怕,反而真的精神了一些。
老父亲这才颔首,“讲吧。”
元辰清清嗓子,“那我开始了啊……话说昨夜,我梦游了。”
老父亲适时捧哏,“然后呢?”施夷玥却已经猜到了全部,收起脸上期待的表情,兴致缺缺地叠手绢。
元辰把手一摊,“我梦游了,不恐怖吗?万一杀了人或是……”
可怜的老父亲又一次被儿子带偏,就在他要沿着儿子给的思路往下想的时候,施夷玥说话了。
“’昨夜,你梦游了’这只是个陈述句;’昨夜,你尿炕了’这才是恐怖故事。”
元浅之一口茶喷将出来,拍桌大笑,一边伺候的下人也各个忍俊不禁。
元辰脸上一红,但他元小爷是什么人呀,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多谢姐姐提醒,我给你们讲个更恐怖的……”
施夷玥立时又猜着了,忍不住先笑为敬。
元浅之和下人们正自莫名,坏小子元辰一边弓腿蓄力,一边快速道,“爹,你昨夜尿炕了!”
了字还没掉到地上,这小子已经跑出父亲的攻击范围。
元浅之气得满脸通红,也顾不上维持体面形象了,站起来追着儿子要打,“臭小子,没大没小,竟然敢编排起老子来了,你给我站住!”
元辰回身朝老父亲做个鬼脸,刻意放慢一些速度,“我只是讲故事而已,爹,你老人家干什么非得自我代入啊?”
元浅之随手拿起条案上的鸡毛掸子,一掸子抽上儿子屁股。
“有胆子编排老子你倒是有胆子不跑啊!”
元辰从小挨打,老父亲这一掸子就跟挠痒痒似的,然而他是能站着乖乖挨打的性子吗?
继续跑,“子曾经曰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儿子怎能陷您于不慈?”
元浅之气笑了,停住脚举着鸡毛掸子让众人看,“都看看,这是大杖?”
原本已经憋了一肚子笑意的管事、仆妇、丫鬟、随从全都笑了起来,一致维护少爷,“算!”
元浅之呵呵,“那什么才算小杖?”
施夷玥从桌上抽了一支筷子递过去。
元辰:姐姐,干的好!
元浅之:……
元辰笑着走到父亲身边,乖宝宝一样伸出双手,手心向上摊开,“爹,我错了!您打我吧!”
元浅之用筷子轻轻在儿子左右掌心各敲一下,哼笑出声,“我还不知道你,认错是认错了,但是下次还敢是不是!”
元辰扶着父亲胳臂把他送回座位,自己也归位,“天地良心,儿子哪里是在犯错,分明就是和姐姐一唱一和逗您乐,这么闹一闹,动一动,您的胃口是不是好多了!”
吃完早饭,元浅之就要出门办事,一双儿女将他送出门。
施夷玥止步在元府大门内,元家父子一起走到大门外,父子两脸上笑容齐齐消失,对视一眼后神情凝重。
“在家要听你玥姐姐的话,昨晚你确实梦游了,爹昨天穿着睡觉的中衣上就有证据,别慌,爹办完事情就请玉京子道长来帮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元辰讲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恐怖故事,因为,昨夜之前,他从未梦游过。
会催眠的那个异人被留在海岛上,元浅之也不敢真的全指望玉京子,甚至,在他心里,玉京子本身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一个能轻易破解催眠术的人,很难说他不会用这个术。
施夷玥正对着潜龙在渊照壁发呆,元辰问她,“姐姐不回去补觉吗?”
施夷玥摇摇头,“我昨夜做了个噩梦,现在想想都还觉得挺可怕的,不敢睡。”
元辰来了兴致,“什么梦?”
施夷玥抬手摸了摸照壁上潜龙的龙角,“我梦见和尚道士闯进我院子里,说我是妖魅化形,他们是来诛妖的。”
“那他们有没有说你是个什么妖怪?”
施夷玥又摸摸龙的眼睛,又抬手摸摸自己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树木成精吧,至于是什么树,他们没说,我也没问。”
元辰抬头看看太阳,又看看地上,地上有两道影子,一道是他的,一道是施夷玥的。
心里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视线再往上看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绿眼睛。
别说,你还真别说,有了前面和尚道士诛妖梦的铺垫,再看施夷玥,果真有了几分妖魅化形的意思。
元辰一个激灵,抬手拍了拍自己脑门,笑道,“姐姐,你又吓我!”
施夷玥竖起一根手指,“嘘,别说话。他们来了。”
元辰一脸茫然,“谁来了?”
施夷玥听着越来越近的木鱼声,笑了。
“和尚和道士来了,这可真是噩梦照见现世。”
见元辰不解,施夷玥也不着急解释,招手让他跟自己往外院大书房去,“大门别急着关,一定会有和尚道士上门找茬。”
元辰好笑不已,觉得施夷玥要不是疑神疑鬼,要不是故弄玄虚。
“不信的话咱俩打个赌,若是一会儿没人上门就算我输,否则就算你输,至于赌注么,就定五十两银子好了。赌不赌?”
元辰想了想,“你先告诉我一会儿是多会儿?”
因为越来越近的木鱼声,施夷玥很是不耐烦,“到底赌不赌?”
元辰点头“赌”,赢了自己白得五十两,输了大不了跟老爹要钱,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给自己找个乐子呗。
施夷玥让元辰数自己的心跳,数八十一就可以停下了。
元辰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有些好奇,于是一边数数一边绕着她踱步。
“闭上眼睛,跟我走。”施夷玥说完极是自然地牵着他衣袖往花园方向而去。
元辰一愣,却也没耽误了数心跳,疑心她故弄玄虚,又抵不过心中好奇,依言照做。
关闭视觉之后,其他感官变得尤为敏锐,他不仅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施夷玥的,较之自己,她的频率更为缓慢平静,一呼一吸之间气息悠长,仿佛自带神秘韵律。
鼻端飘来幽微冲淡的草木芬芳气息,元辰对香味不甚敏感,只觉得这味道很是好闻,倒也没想什么别的。
跟随着衣袖上传来的牵引力道,走着走着,忽然就察觉到不对,他从小学武,熟谙八卦掌游龙步,施夷玥带自己走的不是简单的直线或曲线,而是比八卦更为复杂的位面路径。
这个姐姐有点东西!
元辰忽然有种开盲盒开到宝藏的喜悦,少年抿嘴一笑,左边脸颊上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应和着足下奇妙步伐,他调整了呼吸,运行起外公所授内功心法。
随着功法的运行,心上微尘连同耳畔纷繁杂音如潮水般褪去,不知不觉间达到空明之境。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化为混沌中一缕清气之际,木鱼声响起,宇宙万物重新显现,他又回到天地中,明明没有睁眼,他却见到一僧一道从虚空中相携而至。
一惊之后遽然睁眼,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清醒冷定:“八十一!”
施夷玥放开少年的衣袖,“你果然是个有悟性的!”
元辰藏起赞赏的心情,用近乎审慎的目光注视着她,脸上神情不复亲近。
“你不是普通人!”
说完他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希望你我是友非敌”。
施夷玥挑眉一笑,“普通人怎么够资格做你的姐姐?”
别看少年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其实和他老爹一样,都只是做戏而已,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们演她的同时,她也一样在演啊!
元辰垂眸,理了理被她拉扯过的衣袖,哼哧一笑,再度抬起眼帘时,已是难掩笑意。
“江湖中有一门已经失传的武功身法,名为凌波微步,姐姐你听说过么?”
两人此时正身处外院花园东南角的假山处,此处距离元府大门怎么也得走上千余步,区区八十一个心跳的时间根本走不到这么远。
江湖中有没有凌波微步他不知道,做过武林盟主的外公告诉过他,世间有奇门遁甲之术,往往不能以常理度之。
凌波微步四个字触发了施夷玥的记忆封印,脑海里刹那间涌现出大量关于这门身法的信息。
“你猜!”她笑着对少年说道。
可是转瞬间她不知看到又或是听到了什么,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不见,神情变得惊讶且凝重。
脖颈靠下接近胸口位置传来灼热之感,那里有玉京子所赠的平安符。
木鱼声由远及近,一僧一道的身影出现在她临时布下的阵法之外。
元辰不敢置信地揉揉双眼,指着这对邋里邋遢出家人,“姐姐,你看见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吗?”
施夷玥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
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慌,这一僧一道和她昨夜梦中所见别无二致。
难道他们真的是来诛灭自己这个妖怪的?不不,不,换个角度想想,妖怪能化成美人,为什么就不能化成和尚道士?
且拭目以待,看到底谁收谁,谁诛谁!
元府位于东西城交界处的里仁坊玉林巷,附近住着的要么富要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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