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就没想过其他人?”
“骁儿,爹爹并非对你们无情,而是你们有这个家给你们托底,但昕昕没有!自从昕昕她娘跟了我,在我心底昕昕就是我的女儿!”
躺在床上的中年男人已经被伤痛折磨得没个人样了,他努力瞪大眼睛,视线一直跟着那个站在他床前叛逆、稚嫩的青年:“身为父亲就要为每个子女打算,他们苏家不值得托付,昕昕只能从侯府出嫁!”
他向青年招手,青年犹豫了一下就快步走过去,伸手握住父亲的手。
“骁儿,爹爹时日不多了,爹爹将这个家和昕昕都托付给你,把她养大,当她的依靠,替她找一户良善人家。”
“骁儿,别哭!别哭!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别伤心,别难过。爹爹对不住你,把你拉到这么危险的事中,但爹爹没法子,爹爹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你大哥走后,你就是家中长子,你自然要比其他孩子承担得多些。”
梁骁从齐瑞堂出来,脑海里全是父亲临终时对自己的再三敦嘱,他表情异常沉重。
……
“小姐,你回来啦。”
苏慕昕刚回竹隐院,一个小丫头就蹦蹦跳跳地迎了上来,那小丫头只十二、三岁,长得干巴巴的,活脱脱一只被风干的雀儿。
“真真,帮我舀桶水来。”苏慕昕没打听到消息,兴致不高。
这叫真真的小丫头是两年前被买进府的,当时连个姓都没有,因人小嘴笨,府中没人喜欢,又欲将她转卖出去。
苏慕昕见她可怜,去王宏君处要了过来,自此后便落户竹隐院,跟了苏慕昕,也跟着姓了苏。
真真一得吩咐立即拿了一只瓢,提上木桶就出了院子,没一会儿就提了半桶水进来,她力气不够,每次只能提半桶。
苏慕昕接过瓢和水桶,开始替院中的芍药除草浇水。
她的这处院子不大,口字型,只有正面一排房子,房子前面是一片不大的空地,两年前她和孙嬷嬷将空地规整出来,又种了十几株芍药和几棵石榴,院子才有了一丝生气。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身形干瘦的妇人听到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在台阶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直到确定蹲着的是苏慕昕,她才小心翼翼地步下台阶,“小姐,问到你大伯的消息了吗?”
苏慕昕停下浇花的动作,失望地摇了摇头,想到孙嬷嬷眼睛不好,便说:“没消息,夫人说有消息了自会差人告知我。”
她将木瓢递给真真,让她再去舀桶水来。
跟着她就站起身,虽然才满十五,但个头冒得快,和那四十多的妇人差不多身高。
她见这妇人的两鬓已有不少白发,眼内红肿,身上的乌黑衣裤也洗得发白,她惭愧地低下了头,意识到孙嬷嬷和真真跟着自己或许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遇到侯爷了吗?”妇人又问。
“遇到了,就是没说上话。”
“没说上话倒不打紧,只要侯爷看到你……”
妇人正要往下说,真真提着木桶急慌慌的奔了回来,“小姐,孙嬷嬷,陈姨娘带人过来了。”
小的刚走,大的又来!
苏慕昕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没一会儿,进来乌泱泱一堆人,当先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只见她身材纤细,眉目清秀,身穿竹青色织锦对褂,手上戴了一对碧绿的翡翠镯子,清丽淡雅又不失人间富贵。
“陈姨娘。”苏慕昕向她盈盈一拜。
来人正是陈明玉,她阴着一张脸,没有急着说话,反而慢悠悠的走到苏慕昕身前,看看她的发髻,抚抚她的耳饰,接着又拉起她的衣裙,“你这孩子,又不是没给你做新衣裙,何必穿旧的去,还打扮得这么寒酸……”
她忽然冷冰冰地盯着她的眼睛,“故意让侯爷看见?告我的状?告我……苛待你?”
“我不是去告状。”
苏慕昕与她对视一眼,跟着又移开视线,冷漠的回了一句,“至于你有没有苛待我,你自己心里清楚。”
“哟哟哟,还挺有脾气的。”
陈明玉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跟着又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姨娘哪里苛待你了,是没给你衣穿?还是没给你饭吃?七丫头,姨娘与你娘都是老侯爷从偏门抬进侯府的妾,姨娘与你娘才是同路人。”
“三年前你被侯爷从家族里除了名,姨娘是心疼你的,但姨娘人微言轻,姨娘没办法呀,后来姨娘帮着掌家,但凡能给你的,姨娘就算亏了自己的女儿,也先给你,你还要姨娘怎样?人呀不能不知好歹、更不能太贪心……”
苏慕昕听得心烦,打断她的虚情假意,“都说了不是去告状。”
“不是去告状,那是去干什么?你都多久没去夫人那里请安了,要想请安,前日怎么不去,大前日怎么不去,大大前日怎么不去,偏偏侯爷回来了你就去了,还这般楚楚可怜的去,你安的什么心思……”
陈明玉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连忙后退两步,将她重头到脚又打量一遍,掩着嘴讥笑起来,“哎呀呀,我怎么忘了,你们本不是兄妹。难不成你仗着有几分美貌,存了某些不该存的妄想。”
随她而来的那些人一阵哄笑。
陈明玉又轻笑两声,接着奚落苏慕昕,劝她别痴心妄想,地上的癞蛤蟆永远吃不到天鹅肉的。
苏慕昕被她们笑得面红耳赤,她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可她未经人事,不知该怎么反驳这种荤话。
她房里姓孙的那个嬷嬷看不下去,帮腔道:“陈姨娘,小姐还小,你说得这些腌臜事她不懂……”
她帮腔的话还没说完,陈明玉反手就甩了她一巴掌:“你是什么身份,这里有你插话的份?我看你是天雷劈了脑子,劈得你老眼昏花才敢在主人说话时凑上来插嘴!这哪是凑上来插嘴呀,分明是凑上来讨打!”
她说动手就动手,一巴掌打蒙了那个姓孙的嬷嬷,一巴掌也打醒了苏慕昕。
“干什么打人!”
她推开陈明玉,抬起嬷嬷的脸来看,见她半边脸瞬间肿得老高,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怒狠狠地瞪着陈明玉:“这里哪有什么主人!除我一个外客,满院子的奴仆!”
陈明玉怒极,提掌就要打她,几个丫鬟连忙将她拦了下来,劝她息怒,连连提醒她“苏小姐不能打”、“晚间还有用”!
如果不是晚上陈明玉兄长的上官要相看她一眼,这顿打,她怕是逃不掉的。
苏慕昕心知肚明,她不怕陈明玉为难她,但她怕陈明玉为难孙嬷嬷和苏真真。她冷静下来,抹干净眼泪,向她解释:“不管你信不信,今日去夫人处不是告你的状,遇到侯爷也是巧合。”
陈明玉甩了甩自己发痛的手掌,深吸两口气,“好,我信你没那么多心机。”
她走到苏慕昕身前,“我这会儿过来,是还有其他的话想跟你说。林大人的事我跟夫人提过几回,夫人早同意了,她刚才说的那句‘你的婚事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不过是说说过场话。她同意了,你不同意,你想想接下来你在这个家好不好过?”
“是,林大人的年岁是不小了,今年四十九,明年五十。你嫁过去还不是正妻,只是一个小妾,但那又怎样呢,林大人可是詹事府詹事,正三品的大官!”
她说着,替苏慕昕将她额头垂下的一缕秀发别到她耳后:“你无父无母,家事上毫无依仗,要想嫁进这样的显贵人家,除了当妾,没有第二条路。你是年轻貌美,可你也只有年轻貌美,姨娘劝你别犯蠢,人还是得活得实际一点,别将目光盯在那些王孙勋爵头上。你爹娘死得难看,京里的这些王孙勋爵哪家都不是善茬,只要打听打听,你什么来历,别人还不一清二楚。”
“林大人是不在意这些的。说白了,他和林夫人成亲多年,膝下犹空,一门心思就是想纳个妾帮他们夫妻俩生孩子。林夫人是想找贤良的,相貌嘛,不丑就行。但林大人呢……”
陈明玉嗤笑一下,顺势抚上苏慕昕的脸颊,当她的手指触到那娇嫩光滑的皮肤时,一丝嫉妒在眼底蔓延开来。
她也曾同她一样,水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而如今……不过是昨日黄花罢了。
自陈明玉走后,苏慕昕就呆呆地坐在房屋前的台阶上,脑海里全是陈明玉刚刚对自己说的话:
男人嘛,好不容易纳妾了,自然是想纳个年轻貌美的。若你肚子争气,嫁过去就生个带把的,再哄得林大人高兴,那个家还不是你说了算。
你不是要找你的那个伯父么,求林大人帮你呀。夫人虽说出身显贵,又是三品诰命,但毕竟是女子,找人哪里有林大人那样的大官方便。
七丫头,姨娘给你支个招,嫁过去什么都别管,你只需做两件事,生娃和哄你爷们高兴。什么妻呀、妾呀的,爷们的心在谁身上……那个谁才是妻!
今晚是家宴,亦是侯爷的洗尘宴,我哥哥会和林大人一起过来,你今晚好好打扮打扮,姨娘找个时机让你和林大人相看一眼。
时间比较仓促,没时间给你做新衣,这是你六姐去年做的衣裙,可别嫌弃是旧的,她只穿过两回。还有首饰,别忘了戴上夫人赠你的那支,还有这几件,是姨娘姑娘时的穿戴,如今全给你了。
这可是我哥哥牵的线,你得势后,可别忘了我哥哥。
七丫头,你放心,这些时日姨娘定将你好好养着,养得白白胖胖的。
苏慕昕心里是懵懂和迷茫的,仿佛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里,但她知道她要嫁人了,十五的年龄嫁给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
没有生涩美好,小心翼翼;没有期待雀跃,患得患失;也没有伤心失望,生无可恋。
或许没什么不好!
她的目光从院里被踩坏的几株芍药上移开,抬头望天,今天的天很蓝,飘着几朵白云,几只鸟在云下飞舞,像棉花上落了几滴墨点。
鸟儿!
我要是鸟儿该有多好呀……
或许没什么不好,树挪死,人挪活,再怎么也比现在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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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苏慕昕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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