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屋修的朴素,朝北而坐,有一小院,种了些家常的蔬菜在一旁。院由一小栏轻掩着。洪笑川敲了两下院外的篱笆,喊一声“我回来了”便推栏而入。
房门内很快就传回一位女主人的声音,问道:“土豆也回来啦,我听见好几道脚步声……”
便见门里走出来一个盲眼裹了三层厚布的老妇。我猜测到她就是洪笑川多年的爱人,何幼颖。
他们教我,称呼她为颖姐儿就好。
“颖姐儿,您好,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无妨,这……”颖姐儿听见我的声音,面露一丝惊讶,随即转向我的方向客气地反问道,“请问您是?”
我躬手道:“鄙人白云雪。路过此地偶遇洪老,心中不胜欣喜,便前来讨要一口晚饭。”
“原来是……白云雪大人,久有听闻,请进。”
“当不起,还请颖姐儿称我作云雪就好。”
说着便进了屋,见得屋内摆设颇为素净。
没有太多的家具,一张旧木桌上只摆的是两对筷子两只碗,备的一荤一素两道菜。荤的是一条清蒸海鱼,素的是一碟鸡蛋炒韭菜。只听颖姐儿立马笑吟吟地说道:
“我不知道今日家中还有来客。我这就再下厨炒两个菜来。劳你饥肠辘辘的来,还请稍歇片刻,饭菜马上就好。”
边说着,她已转至柜边取了一坛未开的新酒和两个酒碟放至桌边,然后就转身走向灶间。
那名叫土豆的少年倒是个乖巧懂事的,立马紧步跟上,喊道:“何姥姥,我也来”。
土豆的声音甜甜的。他说着,两脚也随之往灶间赶去,一时间讨得颖姐儿和洪笑川都笑容满面。
见状我也站起道:“那我也去帮忙。”
洪笑川却一把拉住了我,道:“你别小看了颖妹和土豆,他们可都是庖厨界的一把好手。更何况江湖传闻,你不善庖厨,还是不要进去添乱了。”
说着,我们二人都坐下来。洪笑川斟了一碟酒递给我。而我则疑惑道:“还有这种传闻?”
“传闻不知是真是假,但为我的小宅着想,还是小心为上。”
洪笑川说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小心为上”四个字。
“前辈您又在点我。”我无奈地笑了笑,把酒斟满以掩饰尴尬。
洪笑川哈哈大笑道:“你也不听呀……其实我知道,你对土豆还有些别的想法。”
“怎么说?”,我正襟危坐,问道。
“依老头我看啊,你看那土豆长得像陈珐罗,是不是想让他做个傀儡皇帝,好让你瞒天过海,帮助你复国啊?”
“您看出来了?”
“白云雪啊,你空有一身功夫,但你的脸还像一个儿童一样,从来都不用来掩盖自己的野心。所以我能看的出来。但这不是一个好的想法,很快你也会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想法。”
“我知道他没有天心。”
“这还是其次。”
“……但是复国迫在眉睫,我等不了也不想等了。”
我长叹一口气,将心中所想与洪笑川和盘托出道:
“洪老您久不闻世事,不知道如今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五大势力各自为伍,争乱不休。人人都争打好斗,使得全天下没一天太平日子可过。说到底,这乱的根子就在于群龙无首。”
“可陈珐罗失踪许多年,哎……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土豆,您让我怎么甘心放弃。”
“就算他不是,也可以以假乱真吧?”
洪笑川道:“可他们二者实在是云泥之别。”
我叹气:“确实。”
洪笑川又道:“那陈珐罗是何许人也?一个百年难见的天才!可你再看这小土豆呢?他既无才智,也无胆略。老头我虽然喜欢这个孩子,但说实话他就是个……”
“是个什么?”
“窝囊废!实在难堪大用的。”
“我也看出来了……但我想,就凭他这张脸,也不是不能一试。”
洪笑川扬了扬手,止住我道:“他可不是个当皇帝的料,你等着看吧。”
我沉默下来。少刻后便见何幼颖和土豆正端着新菜从灶间走出来,朝向我们寒暄道:“你们都聊什么呢?”
洪笑川顿时将方才的愁容收起,呵呵道:“就聊聊最近江湖都有什么新事。”
颖姐儿听了就轻哼一声,转头对我道:“他这人是不是可烦了。明明自己都是个老糊涂了,还老管这管那的。”
我连连挥手,站起谢道:“没有没有。您二老还愿意给我一口饭吃,云雪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何来厌烦一说。”
“你不用帮着这老东西说话。云雪,你坐。你远道而来,这么些菜,做的都匆忙,你别嫌弃。”
说着,三道菜碟就齐声落了桌。各是白灼虾,炒木耳和粉丝娃娃菜。这些菜虽是做法简单,但经由何幼颖和土豆的手,俱是色香味俱全,令人惊赞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土豆主动提到,要为我夹菜。
有点唐突,我狐疑起来。
他尴尬的笑了笑,见我没有拒绝便已恭恭敬敬地举起筷子。
他没夹菜,而是先恭敬地取了一块净布将筷子顶部仔细擦了擦。
洪笑川在一旁笑道:“让食不唾。你这土豆,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听了这话,他又腼腆笑了两声,一边轻夹起一块嫩鱼肉递上前来,局促道:“白……白”
我道:“称我作姑姑就好。”
“姑姑。云雪姑姑……”
土豆如释重负,继续腼腆道:“这鱼肉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刚打捞上来的海鱼,肉质最嫩,也是我负责烹饪的,请您尝尝……”
我点了点头,他才将那块鱼肉放到了我的饭面上。我便立刻夹起,品尝了起来。
不愧是海边,鱼肉至鲜至美。
清蒸将鱼肉的鲜嫩发挥到了极致,一霎那肉的紧致和爽口同时在嘴中迸发,少许的腥味配合酱料的调剂,滋味十足。
但少刻后我却忽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鱼肉竟然是有毒的!
我惊讶地抬眼看向土豆,便发现他正左顾右盼,神情慌张。
我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你给我下毒?”
他竟然给我下毒。
可为什么呢?
我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他一定是第一次下毒,一点经验都没有。被我那么一问再也不能淡定了,而是胆战心惊地看着我。
我收回目光,而看向他手中的干布。
一般人下了毒都知道要马上把工具藏起来,他倒是个不聪明的,一直拿在手里。
二话不说,我将那干布扯过来一闻,果然闻见有怪香。看来我食入的毒就是从这里来的,只是闻不出来是什么毒。
我掐紧了他的脖子问他道:“这布上抹了什么?快给我老实交待!”
只可惜他也不知道。
他朝向我支吾了半天,也只憋出三个字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头越发地疼了。只见眼前的一个土豆变成两个土豆,三个土豆。
我放弃了掐死他的念头,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远远地甩开。
想来这颗土豆不可能害我,一定是有其他人在背后作祟……我得快点找到那个人才有办法。
随后,我就咬着牙关地往门外走去。
果不其然。一等我走出了门外,便听有声音道:
“白云雪,白云雪……你来了?”
“白云雪,白云雪!白云雪你看我啊,白云雪,我在这里。”
那些声音纷纷扰扰,似从四面八方来。我极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只专注于自己真实的五官五感。
终于直到那些声音一点点变小,我重新听见风声送来远处的海涛声。
我定睛一看,只见远处忽地闪过一丛可疑的声影。是那背后想要用毒害杀我的幕后之人现身了。
只见那身影端的一副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模样,而行走间竟还传来阵阵金属敲地的哒哒声。躲在那夜色的昏暗里,又借着乱花的遮掩,我迟迟看不分明,便朝它喊道:
“哪里来的人,玩的什么花样?”
听见了我的声音,那身影猛的一停。随后一道凌冽的目光如砍刀般快速向我扫来。
少许时候,我才听见了它沙哑但难掩兴奋的声音:“白云雪,是我啊,我在这儿,你看见我没!”
听声音才道那原来是个男人。他的声音听上去既虚弱又亢奋,继续道:“白云雪,你来找我啊……你快来啊……”
可这声音我并不认识。
我警觉着,立刻掏出怀中的两柄短刺刀直追而上。那个身影当即抖了下,朝我追来的反方向一路狂奔。
可奇怪的是,他竟是一边逃,一边又引导着我,生怕我跟丢一般,不断地提醒我道:“白云雪,向左……然后现在,向右转……我还在你的前面,你快来啊……”
我们于是快速地穿越在树木,水泽,花圃间,几个呼吸后竟已奔出半个山头之远而愈发往龟背山的腹中挺进。
他的身影闪烁在前。我几次要刺,然而他却奔得更快,竟使我几次都没有刺中。
我们两便一路飘行。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是他的身法真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刹那间如风如电,如魑如魅。
我几番击不中正有些气恼,却忽地听见眼前这人发出一声啸声,随之而来的是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原来这厮随着追逐战的持续,体力竟然开始出现了明显的下滑。他变得越来越虚弱,就好像下一秒马上会晕倒一样。
我眉毛一扬,又加紧了脚步追上前去。
终于,在丛林里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我终于看清了这幕后之人的面庞。
“就是你想要害我?”我质问道。
只见他如蝉虫一般俯趴在地上,浑身淌着恶臭。一头油不拉叽的头发垂条而下,配合着汗渍流出道道油水。
而比他这幅邋遢模样更古怪狼狈的是他的站姿。他竟是两只手撑地,上半身倒靠在一个围在他胸上的两腿铁具上。仔细一看,他原来是个双腿残废的人,为了行走才设计出来这样一具奇行的装置。
可尽管他已经沦落得这副模样,他没有自怨自艾。从他那污糟的头发下,他那双肮脏的眼眸里射出的,仍是一道如剑般锋利的,带着浓浓恨意的目光。
他为何这样恨我?
可我分明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便问他道:“你的武功很差,身体更是羸弱不堪,但你的轻功好得惊人。整个武林在你轻功之上的应当不会超过两个人。你是谁?”
“白云雪,是我啊。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呢?”他却反问我道,“我好伤心啊,你怎么能忘记了我。”
旋即,他竟发疯似地尖声朝我嘶嘶道:“我可是,我可是!我可是……大名鼎鼎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忽然不说话了,反倒是两颗眼珠子诡异地一转露出大片大片的眼白,朝我爬来,嘿嘿一笑后颤抖道:“……不要忘了我。你再好好看看我,你再看看我呢?你看看我的脸啊,你怎么会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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