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不会？”
“你不会。”
“为什么？”
“你不会。”
“是因为……你有把握能躲掉？如果我拿刀对你……”
“你不会。”
“是因为你觉得你力气比我大，能夺下刀？”
“你不会。”牧行这次说完，又补充道，“我相信你不会做那种事。”
“……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会把你认成他？”
“我相信你爱我。”牧行说道，“因为你很爱我，所以你不会做那种事。”
“……牧行，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是真的危险。”
“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啊。”
柯泉沉默了。
然后，他缓缓道：“你相信我爱你就不会……我自己都不确信的事……你凭什么那么自信？”
柯泉视线移动了一下，接着像是觉得要纠正般，又移动回来，吐出两个字：“自恋。”
“自恋是我自己爱自己，但是现在我说的是，泉哥一定一定很爱我。”
“……”
他太独特了。
柯泉心里忽然这样想。
你喜欢的，为什么都是不正常的人？
独特的人，怎么可能是“正常”。
“柯泉。”
牧行看到柯泉捂着胸口，很痛苦的样子。
心房如同玫瑰，被层层叠叠的花瓣包裹，花蕊最深处藏匿着连柯泉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现在它好像要被强硬拽出来，每一片紧紧守护着它的花瓣被拨动一下，都是一阵疼痛。
“又来了……”柯泉低声喃喃，“又是这种感觉。”
牧行看着他。
“我想起过去……不是只想起之前的我和那个人的感情……还有，我和你之前关系时的事情。”
然后就会后退。
“就像就算我不管多少次在心里跟自己说，之前打我之前对我说那些话，那样对待我，是因为把我当成情敌，你只要不把我当做情敌，就不会再那样对我，但我还是时不时想起你那样对待我的模样，觉得你还会变成那样，会伤害我。”
柯泉的语气很激切，就像在酒馆里对他，对章明栩低吼时那样。
牧行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变得难受。现在柯泉抱怨、谴责，现在让柯泉痛苦的不再是章明栩，而是他。
“但是，”柯泉语气又变得平缓，“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也在想着积极的话语劝自己。”
然后往前一步。
“但是，我又会想起过去……”
想向前一步，又被拉回去；又想向前一步，又被拉回去。
就像锯子在心上来回磨来磨去拉扯。
“我不是因为过去。”柯泉眼角泛红，像在压制情绪却压不住，“我是因为未来而痛苦烦恼。”
牧行看到他眼眸中有泪光在闪。
“我满脑子都是未来和你的事情。要不要和你在一起，跟你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好像有期待，但是也害怕我的未来变成过去的样子……”
有个词，叫习得性无助。
“你痛苦未来的事情……”牧行在柯泉说不出话后，沉吟片刻，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这种事……”
“那个未来，不是有我吗？”牧行说道，“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还有我。”
牧行挪动身体到柯泉面前，伸手，张开手臂，把他搂入怀抱里。
“你可以告诉我。”牧行声音很温柔地落入柯泉耳内，“那本来就不是只靠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这是我们要一起去面对的。”
往这里踏出每一步，那过去的恶梦就会如无数的手撕抓着要把他拖回去。
每一步他都要再亲历一次，或者不止一次，过去的痛苦。
仿佛他想要前进是种错误，必须要接受这种折磨这种惩罚。
凭什么。没有道理。
牧行手指没入他的头发之间，轻轻抚摸。
然后，他低头吻了他。
银丝断开。在热气交缠中，牧行看着柯泉，抬手，屈起手指拭去他眼角的泪珠。
柯泉仿佛一下子清醒了。
“我……”柯泉迅速把脸扭到一边，用手抹眼睛，“那件事后……应激生理反应之一，是眼泪会变得很容易出来……”
是生理反应，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牧行边听他解释，边看到他遮住眼睛的手掌下面，他的脸很红。
牧行笑了。
“哥，”牧行像是故意，又像只是随意提起般，道，“刚才……原来你也会大声说话啊。”
“……”
柯泉正在抹眼睛的手停下动作。
牧行看到柯泉的脸好像变得更红了，忍不住笑得更厉害。
直到他感受到那熟悉的，快把自己射穿的冰冷目光，以及注意到柯泉的手，握成拳了。
拳头很硬。
“柯泉。”
柯泉下床，说要去洗澡。他可能是想要独处一会儿。但是，牧行想起上次他跑进卫生间后……
“这次不要不脱衣服就洗澡了。”牧行追到卫生间门口，叫住柯泉，说道。
柯泉在洗漱台前停下，转身，看向牧行。
还是冷冰冰的眼神。
“今天的气温比上次还低。”牧行道。
还是冷冰冰的眼神。
“我怕你感冒……”
“那你帮我脱？”柯泉对站在门口不离开的牧行，说道。
牧行语塞。
“你帮我洗？”柯泉继续问道。
“你……”牧行头扭向一旁，身体也有转过去的意思，但还是又面向柯泉，问出一句，“可以吗？”
柯泉垂下视线，低声道：“一起洗吗？”
牧行突然能听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声，感觉浑身发热。
“这些事情，我也想去做。”柯泉似乎并不是在问牧行，而是在自言自语，又继续说道，“不由自主跟人，尤其是跟男人保持距离，在医院严重时甚至都不敢让我爸触碰我。这种反应，会让真正爱自己的人伤心，但是恐惧的情感不是我能控制的。明明我自己也是男的。因为过去那些事情，按理说，我应该不会再喜欢男的，但我对女的也还是没有任何感觉。恐惧和喜欢两种情感，是可能同时存在吗？”
柯泉说得很慢，有几句还会停顿上七八秒，但牧行很安静地听他说完了。
“恐惧和喜欢……当然是可能同时存在。”牧行道，“讨厌和喜欢，都是会同时存在。这种矛盾，主要看哪个比重更大吧。”
“……”
“我觉得，很正常，每个人都会这样，我也是，我很喜欢你，但是也会害怕，害怕你不喜欢我，害怕会失去你。”
害怕被你讨厌，但是我还是做了让你讨厌的事情，用极端的方式让你发泄情绪，让你能够说出心里话。我知道我这样做，几乎百分百会被你讨厌，一想到就害怕得想哭，但我又觉得如果你再憋闷下去迟早会出事，我不想。
“虽然也有那种无所谓，失去了就失去，但是我对你的喜欢，不是那种洒脱的喜欢。我想跟你在一起，如果失去你，我会很伤心。”
“……”
“我觉得，具体要看柯泉你，到底是在害怕什么。是害怕失去吗？是害怕，我会强迫你、伤害你吗？”
“……害怕什么。”柯泉微微侧脸，看着洗漱镜里的自己，“说的也是，我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镜子中的柯泉，微微蹙眉，眼睛中都是迷茫、痛苦，脆弱的，动摇的，无法控制的……
柯泉闭上眼睛，用力呼吸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睛，将身上的外套脱掉。
牧行看着他，一时忘了说话。
“你可以吗？”
柯泉抬头，与牧行对视，问道。
他的手中拿着外套，另一只手拽住贴身上衣一角，似乎马上就要，将毫无遮掩的自己展露给他。
牧行知道他是在问什么。
“我想知道，我这种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很害怕，我现在就能感受到害怕，但是，至少要让我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我想要知道，而不是只是恐惧。我想和你，搞清楚这些。”柯泉说道。
敢不敢赌。
他此刻的眼神，以及散发出的气场。让牧行想起自己刚和他相识的时候。
牧行呼吸变得急促。
不知道是生理还是情绪造成的兴奋。
比心跳的声音还要强烈的，是心动的声音。
牧行也惶惑过，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颜狗”，跟其他人一样，也只是被柯泉的外貌吸引了。
或许也有。但是——
柯泉很漂亮。不仅限于生理上的漂亮。
即使很害怕，他也在积极想办法破局，拯救自己。
他不愿被情绪支配，他很固执，一定要做主导方。
那种要掌握主导权的强势，就像当初不被拿捏，反拿捏住对方一样。
柯泉不知道牧行为什么忽然笑了，但是是很温柔的笑容，目光也一直深深看着自己。
那样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柯泉，很“漂亮”。
而现在，在他面前，也会暴露出脆弱不安，各种弱点、不足——
这样不完美的柯泉，同样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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