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牧行又要偏题大谈特谈哲学社会学话题,柯泉让他说点儿自己略微能听懂的理论且用能听懂的语言讲。
“哥哥,你看过戈夫曼的《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吗?”牧行问。
“没。”
“那你知道‘拟剧论’吗?”
“知道。”
“你如果想了解这个理论,可以看一下这本书,这是拟剧论最初的研究著作。戈夫曼认为,社会是个舞台,人们每天在这个舞台上表演,每个人其实都是演员,无时无刻都在扮演某种角色,给大家展现剧本或者说预想的样子……”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这个理论——当然,基本都是牧行说,柯泉听,他了解得并不多也不深。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肯定会受到外界他人的影响。完全坚持自我是理想,更何况其实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想要更好地在人类社会生存,更好地立足往上攀,渴望正反馈在乎外界反响想要得到他人的认可很正常。”牧行道,“我也不否认,我还是喜欢被人夸,想要各种奖励,需要向外界塑造个好形象,但是他们如何定义我,是他们的事情,我不能自己也认为他们的定义就是绝对正确的答案,我要自己搞清楚,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然而柯泉认为他现在已经很自我了,自我过头了。
“就像饥饿的人会吃很多东西吃到特别饱一样,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很正常。”牧行倒不否认柯泉的话,而是又讲道理,“就像人都会有所偏爱一样,‘平衡’才是最难做到的。”
柯泉不置可否。他差不多理解他为什么那么自恋了。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自信于自我能力,他能够拥有现在的成绩,基本全是他自己摸索、自己努力换来的。
同时,柯泉也明白了,他一直以来让自己觉得别扭奇怪的原因:他想要寻求“真实”的自我,但是一直以来的经历,又提醒他更好的生存方法是“完美”。他心里知道要让喜欢的人爱上真实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喜欢,但是他又清楚真实的自己绝非完美,而谁会喜欢一个人的缺点呢?
“完美”是近乎百分百利己,而“真实”,不一定利己,反而可能害己。
就如他自己所说的,“平衡”很难达到,他就是一个在“真实”与“完美”之间挣扎的人。
牧行跑去自动售货机前,和他弟弟不知在说什么。
柯泉隔着那个似远似近、不知厚薄的透明玻璃墙,看着他们。
原来是这样。
听他说了那么多,现在至少知道了,他跟章明栩不一样。
他弟弟说:“爷爷奶奶很溺爱他。”他也爱他的爷爷奶奶。这绝对不是他装的,是真的。
即使我离开他,他也有弟弟妹妹爷爷奶奶等家人。不会像章明栩一样,没有任何人要他,所以拼命抓住我不放。
玻璃墙碎了,牧行和他的弟弟不见了,碎片的画面变了。
柯泉记得,惨剧发生后,自己在医院醒来。不知过了多长时候,他问了一声,章明栩怎样了。
之后,他得知,章明栩的父母不在了,亲戚对他也冷漠什么都不管,朋友也都避而远之找不到人。
……真可怜啊。
没有一个人在意他。
柯泉的目光顺着病房内白色的天花板,划到白色的墙壁上,最后凝视窗外白色的天空。他的唇角勾起,扯动到哪块肌肉感到很痛,也不知自己是在讽笑谁。
在“白与红”惨剧落幕的最后,唯一想到他的,竟然是被他虐辱成这样的“主谋”。
……
碎片的画面变了。
牧行他弟弟还在自动售货机那里,玻璃墙完好无损,牧行不在玻璃墙后面了。
“泉哥。”
牧行手里多了一小瓶水,向柯泉走来。
柯泉的目光从玻璃墙后的牧游,移向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牧行。
柯泉想,一定还是发生了很多事,有很多原因,多到牧行说不完也说不清,才让他和他弟弟现在处于不是特别喜欢,但是也不是特别讨厌对方的关系吧。
“刚才我弟说他在家又学会了一道新菜。”牧行开心地站在柯泉面前,说道,“哥,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我弟做的饭超好吃,红烧肉红烧排骨可乐鸡翅……”他说着说着快流口水了。
……应该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吧。
“刚才说我的遗憾是没有旅游过,我也从来没跟家人旅游过。”牧行坐回柯泉身旁,道,“我上大学后,在疫情不太严重的时候,我父母带我弟弟妹妹出去旅游了。那个时候他们稍微有时间能带他们了,但是正好我不在家,只能在朋友圈看他们发的旅游照片。”
其实客观来看,我的家人一直以来对我都不算差,至少物质上都能尽量满足,也一直供我上学。我自己是觉得不能再总是用爷爷奶奶的钱,会找点儿兼职做。
但是说实话,有时看到他们转头又对弟弟妹妹宠爱,说他们才是自己最喜欢的,心里是有些难受。
自己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们虽然也会爱你,但是真的遇到二选一的情景,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他们自己的孩子,想到的还是弟弟妹妹。即使我哪一天不在了,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反正还有其他孩子。
我想要成为某人最喜欢的,想要成为某人的唯一。
“我只是把真实发生过的事说出来,怎么理解是泉哥你的自由。”牧行喝了一口新买的水,对柯泉说道,“上帝已死,人类是自由的。文本诞生后,作者已死,读者有解读文本的自由。历史也是,是客观的又是主观的。你应该是最明白这点。”
历史是客观的吗?都是具有主观性的人讲述的。
权威说的就是真实的吗?多数人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我理解他们,不是为了谅解他们,我是为了跟自己和解。”
最后,牧行忽然说道。他扭头看向柯泉:
“就像那句话,‘不要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应该受惩罚应该痛苦的是做错事的人,不能因为他让自己不好过。”
他的目光很有力度,像是要穿透柯泉。柯泉这时觉察到,他不是在单纯说他自己。
他在跟他说话,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对他说话。
下一秒,牧行把头扭回去,继续说他自己了:
“自己现在这样糟糕,都是因为他们——我可以一味怪父母,确实也有他们的责任,但是怪完他们后呢?我还是要想下一顿吃什么,明天穿什么衣服,还是要学习要工作要生活……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因为他们就不生活了,我还是要为我自己着想,我自己接下来要变成什么样的人,过什么生活。”
我不是捆绑他们的枷锁,他们也不是我的枷锁。
我不知道我妈的现状,只看我爸,笑着给我现在的妈妈捏肩、做饭,我现在的妈妈也对他笑着,把洗好的菜拿过去。她是我爸真正喜欢的人。我妈可能跟他一样吧,他们自由后,都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牧行再次偏过头,目光一直一直看着柯泉。
与家人,与陈星然都不同,能够安静耐心地听他说了这么多这么久的柯泉。
我也该为我自己……
“你过去这些事情,除了我和你的家人外,还有谁知道?”柯泉开口了,问道。
“没有了。我只告诉你……”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我掌握你的秘密?”
“……”
柯泉慢慢扭脸,视线移到牧行的脸上:
“你应该不想让大家知道你的过去,知道你家里具体情况吧?”
“……”
“虽然你的事情确实没什么,算是重组家庭比较常见的情况,但像你父母抛弃你,像你欺负弟弟妹妹等事情被恶意加工后,会引起很多人闲言碎语,会对你个人形象风评有影响。”
柯泉注视着牧行,阴冷的眸子倒映出牧行愣怔的模样。
“我听你讲你的事情,是为了了解你,但是我说了,我了解你是为了更好地对付你。”
他真的是毫不设防毫无保留没头没脑地把自己最柔软最脆弱最致命的东西都袒露出来了。
“我一直在利用你。”柯泉微微抬了抬下颌,继续道,“就像之前会让你被别人误会跟我的关系一样。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好像也说过,我是个自私又恶毒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
你现在,等于是直接把自己的把柄交到我手上。
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拟剧论。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快乐的科学》:上帝已死。
罗兰·巴特《作家之死》:作者已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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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92章 他诠释着“拟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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