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静谧与甜蜜中悄然流逝。新学期伊始,校园重新被青春的喧嚣填满,仿佛冬日的寂静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开学后不久,吕晓闫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在那组准备参加校际摄影比赛的《市井·光阴》上。这组作品倾注了他大量的心血,也是他受到李伯伯点拨后,试图突破自我、融入更多“人味儿”的尝试。他常常一大早就背着相机外出,直到夜幕降临才带着一身疲惫和满满的素材回到暗房。
秋雅妤一如既往地支持他,有时会陪他一起去拍摄,帮他拿三脚架或反光板;更多时候,她则安静地待在暗房,看他将那些捕捉到的瞬间,在显影液中一点点呈现出生命。
然而,随着比赛截稿日期的临近,吕晓闫的压力显而易见。他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对照片的每一个细节都锱铢必较,有时为了一个微小的瑕疵,会耗费数小时甚至一整天去重拍或重新冲洗。暗房里的气氛,不再总是温馨宁静,偶尔会弥漫开一种紧绷的焦灼。
这天下午,秋雅妤下课后来到暗房。吕晓闫正对着一张刚放大出来的照片眉头紧锁。那是《市井·光阴》系列中的一张核心作品——一位在巷口补鞋的老匠人,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的小窗斜射进来,将他花白的头发和手中穿梭的尼龙线照得发亮,脸上的皱纹如同岁月的沟壑,深邃而平静。
在秋雅妤看来,这张照片几乎完美,光影、构图、人物神态都无可挑剔,充满了温情与力量。
“我觉得这张很棒啊,”她走近,由衷地赞叹,“尤其是眼神,感觉他把一辈子的故事都藏在里面了。”
吕晓闫却摇了摇头,手指点着照片上老匠人脚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被丢弃的、色彩鲜艳的塑料玩具小车,与整体古朴沉静的基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烦躁,“破坏了画面的纯粹性。光影在这里形成了一小块不协调的高光,分散了视觉焦点。”
秋雅妤仔细看了看,那玩具小车确实存在,但在她看来,那并非是破坏,反而像是现实生活不经意间闯入的、一抹带着童真气息的注脚,让画面更真实,更有烟火气。
“我觉得……它让照片更生动了呀,”她尝试着表达自己的看法,“生活本来就不是完全纯粹的啊,总有一些意外的小东西。而且,老匠人和小玩具,不正好形成了某种对比吗?岁月的厚重和生命的鲜活……”
“不需要这种对比。”吕晓闫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带着他沉浸在工作中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固执,“我要的是极致的宁静和时间的沉淀感。任何多余的、不和谐的元素都是干扰。”
他拿起裁刀,比划着:“把它裁掉,或者,我明天再去重拍一次。”
“裁掉?”秋雅妤有些愕然,“可是这样构图就不完整了!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值得吗?这张照片本身已经足够打动人了!”
“打动你,不代表符合比赛的要求,也不代表它达到了我的标准。”吕晓闫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是艺术家追求完美时的偏执和冷峻,“雅妤,你不懂。”
“我不懂?”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秋雅妤一下。她一直努力地去理解他的世界,去学习他热爱的摄影,此刻却被他一句“你不懂”轻易地推开。她看着他因为连续熬夜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紧抿的、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嘴唇,心里涌上一股委屈和无力感。
“是,我可能不懂你们那些高深的构图和理论,”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情绪,“但我懂得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能让人心里一动的东西!你为了你所谓的‘纯粹’,就要把生活里那些偶然的、真实的东西都裁剪掉吗?那照片还剩下什么?只是一个被你精心设计过的、冰冷的壳子吗?”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暗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吕晓闫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放下裁刀,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说我的作品是冰冷的壳子?”
秋雅妤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但看着他此刻疏冷的表情,倔强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没有立刻服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也不要……太固执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依旧带着不满。
吕晓闫沉默地看着她,胸口微微起伏。他这几天积累的压力、疲惫,以及对作品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在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而这个出口,偏偏是他最不希望与之产生冲突的人。
“我的工作,我知道该怎么做。”他最终只是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重新拿起那张照片和裁刀,摆明了拒绝再沟通。
看着他冷漠疏离的背影,秋雅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没想到他们会因为一张照片,产生如此大的分歧。她只是心疼他,只是想让他看到照片里那些被他忽略的、温暖的部分而已。
委屈、气愤、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伤心,交织在一起。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推开暗房的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轻响关上,将她和他的世界暂时隔绝开来。
暗房里,只剩下吕晓闫一个人,和那盏散发着孤寂红光的灯。他握着裁刀的手久久没有落下,只是盯着照片上那个彩色的玩具小车,眼神复杂。耳边回响着她带着哭腔的质问——“那照片还剩下什么?只是一个被你精心设计过的、冰冷的壳子吗?”
他烦躁地闭上眼,将裁刀扔在工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好。但他无法容忍自己交出一件不完美的作品,尤其是在他试图突破的时候。那种对完美的偏执,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可是……她的话,真的没有一点道理吗?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追求,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动摇和迷茫。而这种动摇,伴随着与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让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冷的棉花,沉闷而难受。
窗外,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吹动着光秃的枝条,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发生在暗红光影下的、关于“焦距”与“真实”的争执,奏响一段低回的插曲。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