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碎裂声,如同他内心世界崩塌的预兆。
吕晓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女生宿舍楼,又是如何跌跌撞撞地冲出校园,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秋雅妤母亲那一声破碎的哽咽,和她父亲那句沉重如铁的宣告,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听觉神经,将他所有的理智和感知都烧成了灰烬。
“……车祸……已经……没了……”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意义,超出了他大脑能够处理的范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昨天还在发信息,约好今天一起回家。她还说“明天见”。她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
“小伙子,去哪儿?”出租车司机看着他煞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哪儿?
他要去哪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沙子和纸屑,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颤抖着手,想要在手机上找出那个刚刚拨出的号码,问她父母现在在哪里,却发现自己连握住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固定电话号码。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起,声音嘶哑破碎:“……喂?”
“请问是吕晓闫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而公式化的女声,“这里是A市公安局交警支队事故处理科。关于秋雅妤同学的不幸遭遇,我们深感遗憾和悲痛。现在需要家属或其关系人前来确认身份,并处理相关事宜。根据她手机里最后的通讯记录和紧急联系人信息,我们联系到了您。请问您现在是否可以……”
后面的话,吕晓闫已经听不清了。
确认身份。
处理事宜。
这些冰冷的词语,像一把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和身体。
他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模糊的地址。
出租车在清晨的车流中穿行。窗外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阳光明媚,小贩在路边叫卖着早餐,行人们步履匆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可这一切,在吕晓闫的眼中,都变成了扭曲的、无声的黑白默片。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所有的色彩都瞬间褪去。他的世界,从接到那个电话起,就只剩下一种颜色——绝望的灰白。
车子停在了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的门口。
他付了钱,下车,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栋庄严肃穆的建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碎裂的玻璃碴上。
有人接待了他,将他引到一个房间门口。房间里透出惨白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消毒水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的、冰冷的气味。
“吕晓闫同学,请在这里稍等。”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他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里,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不断下滑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工作人员走了出来,对他示意了一下。
吕晓闫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几乎是凭借着某种残存的本能,挪动着脚步,走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的光线比他想象的还要刺眼。正中央,是一个不锈钢的台子,上面覆盖着一块白色的、轮廓清晰的单子。
引导他的工作人员站在台子的一头,看着他,语气尽可能地平和:“请确认一下,是否是秋雅妤本人。”
说着,他轻轻地,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只一角。
露出了那张吕晓闫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脸庞。
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栖息在眼睑上,只是再也无法颤动。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像是上好的白瓷,冰冷而易碎。额角处,有一块已经处理过但依旧明显的伤痕和淤青,破坏了原本完美的轮廓。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仿佛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归于永恒的沉默。
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平静。就像是睡着了,只是睡得格外沉,沉到任何呼唤都无法唤醒。
这就是他昨晚还在期待着今天见面的人。
这就是他计划着要一起度过暑假、去看星空、去海边的人。
这就是他偷偷准备生日礼物、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
现在,她静静地躺在这里,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躯体。
吕晓闫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眼睛睁大到极致,瞳孔却涣散得无法聚焦。
世界在他周围疯狂地旋转、崩塌、湮灭。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未来,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残酷到极致的一幕,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他想喊,喉咙里却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音节。
他想动,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他想哭,眼眶却干涩得如同沙漠,流不出一滴眼泪。
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冰冷的真空,将他紧紧包裹,吞噬。
原来,极致的悲伤,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工作人员看着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和那双空洞得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将白布重新盖好。
“请节哀。”干涩而苍白的安慰,在绝对的死亡面前,显得如此轻飘无力。
吕晓闫依旧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
过了许久,许久。
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直的脖颈。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里,一个桌子上放置的透明证物袋上。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浅蓝色的、用星空纸包装的盒子。盒子的边角有些磨损,包装纸上沾染了几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不规则的污渍。
那是……他心仪已久,她偷偷准备了整个暑假,本该在不久后,带着灿烂笑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它和她一样,永远地,停留在了“未完成”的状态。
吕晓闫看着那个盒子,看着那抹刺眼的蓝色,一直强撑着的、最后的壁垒,终于彻底崩溃。
他猛地弯下腰,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苦涩和绝望,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却输了。
却输给了命运的无常,也输给了死神的残忍。
他失去了他的秋天。
永远地.永远地.永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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