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想起了贝娜的话。
「我还以为你们有这样的魔力，想庆祝并不需要专门等待花季。」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没有完全解释。
因为在她的世界，几乎每一天都可以是庆典——庆祝某片叶子的舒展，庆祝某条溪流的歌唱，庆祝每一种花的盛开，甚至，庆祝一阵自由的风成功环游了世界。
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刻意提前某一种花的时节，因为生命的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奇迹。只要你想，任何时刻都可以是庆典。只要你愿意，任何美好、任何进展都值得庆祝，甚至为生命本身的每一个微小的跃动，去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像是忽然忆起什么趣事，夏娃微微侧首，看向正专注为她洗礼的莉莉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姊姊，”她声音压低，带着几分神秘，“你猜我在那个世界看见了什么？”
莉莉丝头也不抬，继续将一捧泛着微光的泉水淋在夏娃肩头：“别卖关子，直说。”
于是夏娃一五一十把《圣经》中见闻说给莉莉丝听。
当听到自己被描绘成附庸，夏娃被写成肋骨，莉莉丝的动作骤然顿住。她脸上交织着嫌恶、恶心和被冒犯的怒气，表情活像吃了苍蝇。
夏娃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那个世界怎么去？”莉莉丝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忍不了了！”
真的会有人相信这种扭曲事实、颠倒黑白的伪神谕吗？
两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个疑问。
会。夏娃清晰地意识到，在那个世界，不仅有人信，甚至会将其奉为圭臬，不容置疑。她几乎可以预见，若那本《圣经》未被焚毁，而是流传出去，被奉为一国之书……
思绪至此，夏娃收敛了笑意，仔细回想书中的不寻常之处。除了那些荒谬的“神谕”，最令她在意的，是那座被赋予“纯洁”、“美好”、“理想之地”之名的伊甸园。
那个虚影，那个背后的操纵者，为何如此自信牠的计划能够成功？
或许正是因为，牠笃定没有女性敢于逃离，甚至渴望逃离那座伊甸园。
试想，若现实已是水深火热，痛苦不堪，而灵魂骤然落入一个看似完美、无忧的“乐园”，只需放弃自尊，接受一个“附庸”的身份，便能换取永恒的安宁与幸福……有多少在苦难中浸泡太久的灵魂，能抗拒这种诱惑？又有多少已被磨平棱角的意志，还保有打破温床的勇气？
夏娃开始假定，自己如果并非诞生于这个真正的乐园，而是从小生活在压迫与不公之中，承受着身心双重层次的苦痛。当那样一个“伊甸园”出现在眼前时，她是否还有勇气，去怀疑、去反抗、去打破它？
她敢吗？
她此刻所有的意定神闲、所有的从容自信、所有看似超脱的姿态，都扎根于一个既定的事实——她于真正的伊甸园中生出。
她从未真正体会过资源的匮乏，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与权利上的。正是这份镌刻在生命底色里的富足与平等，赋予了她一眼看穿虚伪、并有力量将其焚毁的底气。
莉莉丝的怒意并未消散，她紧握着夏娃的手，一遍遍追问着前往那个世界的方法。
但问题在于，夏娃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
"上一次在睡梦中回到故乡时，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全身弥漫的坠落感，仿佛闭上眼就会被混乱的时空带走。"夏娃回忆着，"而这一次，我的身体格外轻盈，好像只要选择遗忘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到此刻正有一个文明在肆意诋毁我们，压迫着我们的同类，我就无法平静。"莉莉丝毫不压抑自己的情绪。
夏娃理解她的感受，却也无可奈何。就在她准备再次摇头时，突然灵光一现："等等，我最初被卷入那个世界，是因为与一个灭绝生物的遗存意志产生了共鸣。"
"带我去找它！"莉莉丝立即说道。
然而当夏娃循着记忆回到那片遗迹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不应该啊......"夏娃陷入沉思，"难道是我记错了？"
莉莉丝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母亲是不是来过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向母亲发起了通话。
“找我干嘛？”声音慵懒而松散，仿佛来自远方星辰的彼端。
一个身影浮现在她们面前——黑白阴阳的发色，异色的双瞳，正是她们的母亲耶和华。
她此刻正悠闲地坐在某个星河的岸边，手中拿着钓竿，似乎在等待某条鱼上钩。
夏娃直接将脚下的坐标发送过去，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耶和华抬起眼皮，似乎不慌不忙地回答："你是去找那个化石的？我拿去做研究了。"
"我需要那个东西，有用。"夏娃直白道。
“你还想回去那个世界？”耶和华握着钓竿的手微微一顿。
夏娃沉默片刻，垂下了眼帘："牠们在以我之名，谋害人间。"
耶和华轻笑出声："牠们还把我写成天残呢。"
"你知道？"夏娃惊愕地抬头。
“我当然知道。”耶和华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因为是我把你送到那个世界的。不生气吧……女儿？”
"生气。"夏娃毫不犹豫地回答。
突然，莉莉丝也忍不住开口：“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也送过去？”
"其实我是想自己去的，你们信吗？"耶和华微笑道，笑容中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她们信。正因如此，耶和华这句话背后隐含的信息让她们心惊——既然连她都去不了，那莉莉丝自然也去不了。
"为什么？"莉莉丝凝视着母亲，"为什么只有夏娃能去？为什么你我都不行？"
耶和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们知道那个灭绝的生物化石是什么物种吗？"
就在这一瞬间，夏娃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可怕的答案悬在她的心头，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
"怎么可能？"夏娃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脑海中的某根弦突然断裂。
莉莉丝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不可能？"耶和华凝视着夏娃，一字一顿说道，"□□会在□□社会灭亡。"
这句话如同恶魔的低语，在夏娃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我不认为女人会输，母亲。"莉莉丝突然开口，"连伪经中的莉莉丝都选择反抗，现实中的她们又怎会温和地走向灭亡？"
耶和华低垂眼帘，沉默良久："莉莉丝，你没去过那个地方，你不明白。"
"母亲，我去过那个地方，我也不觉得她们会输。"夏娃坚定地说。
"你才去那个地方多久？"耶和华一边低笑，一边开始收线，似乎有鱼上钩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夏娃手背上的金苹果印记隐隐闪烁。
"——你的文明探索度很低吧？夏娃。"
"无所谓，那些类人根本不足为惧，就算牠们背地搞再多的小动作，也永远打不赢我。"
"一个人打不过你，一群人呢？正面对付不了你，暗地里阴你呢？一群人不欢迎你，假如整个文明都厌弃你呢？"耶和华连续追问，根本不给夏娃回答的机会。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夏娃陷入了沉思。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一种名为迷茫的情绪开始笼罩她的思绪。
"母亲，你是什么意思？"莉莉丝突然问道。
"让你们放弃那个文明的意思。"耶和华的声音带着轻松的调侃。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久到仿佛时间都被自然母亲借走了。
直到夏娃发出坚定的声音："不，我不会放弃。"
然而此时，耶和华似乎并不在意她们的回答。她嘴角微扬，用力收起鱼竿，一条闪耀着星辉的大鱼被拉出水面。
"那你就去做吧，孩子。"耶和华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尽情做你想做的一切。"
"你不需要那些化石，那颗金苹果会帮助你。"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话音未落，便单方面切断了通话。
就在夏娃思索着母亲的话语时，一旁的莉莉丝已经开始研究她手背上的金苹果印记。
"嗯，有母亲的力量残余。还有几位来自东方存在的气息。啊，还有......"莉莉丝的神色越来越复杂。当初她将这颗苹果交给夏娃时，只以为这是一个定位坐标的锚点。现在看来......
她的表情逐渐变得神秘，嘴角露出一丝坏笑，随即将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力量注入金苹果之中。
"这是什么？"夏娃有些汗颜。这种专门研究印记锚点的学科应该属于系统学——又是她当初没有好好修习的课程之一。
好在，莉莉丝似乎很了解这个领域。
夏娃眨着闪亮的眼睛，期待地望着莉莉丝。
"哈哈哈哈——"
等来的却是莉莉丝的张狂大笑，"谁让你当初不好好学习，现在想知道？不告诉你——"
夏娃翻了个白眼。
虽然母亲耶和华总是不着调，但姊姊莉莉丝永远是值得信任的，这颗金苹果一定会是个——非常非常有用的宝贝！
至少夏娃此刻是这样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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