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坍塌的梦

回家的路上,季茗风还是爱买葵瓜子,张着口袋让她拿。

她捏了两颗,嗑完,瓜子壳还攥在手心。

菜市场的路有些泥泞,混着烂菜叶子和各种污水,有时候路过,他们还要踮着脚。

可她没往地上扔壳。

季茗风看着她笑了一下,掏出薄薄的空塑料袋,两指轻轻一揉搓,在空中抖了抖,抖开了,示意她往里面丢。

她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袋子是丢瓜子壳啊,所以把瓜子装兜里,那你怎么不多要一个?”

他瞥她一眼:“人家老太太卖你一毛钱瓜子,你还蹭两个塑料袋呢。”

她听了忍不住笑。

两个人并排走着,各自拎着袋子的一角,另一只手悠闲地磕着瓜子,边走边将瓜子壳随手丢进撑开的袋子里。

“你刚开学那个特招风的拖箱,为什么不用了?”鹿南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他愣了一下,笑道:“那个啊,我爸怕我转学被人欺负,特意让我显摆用的。可你看看回家这个路,怎么拖。”

他用下巴朝农贸市场泥泞的路面指了指。

鹿南又跟着笑了。

他一只手紧了紧身上的双肩包:“所以说啊,有什么好显摆的,做自己最舒服,不嫌弃你的人,你怎样他都不会嫌弃你。”

季茗风又往她的口袋里放了一小把瓜子。

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季茗风跟她说:“董老师找我谈话,问我学习情况,我跟她说了实话,说都是你在教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起了一阵寒风,他换了个位置,走到风口,挡在她面前。

他的身子稍稍侧着,边走边说:“我跟董老师保证,期末一定能考好,我说如果我能进班级前五,能不能让你当我同桌。”

清江市的冬天,也蛮冻人的,他那瘦小身板哪里能挡住什么风,可他好歹比她高大半个头,他努力挺直腰板,手臂微微张开着,似乎这样他的挡风面积就能更大些。

“你同意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鼻头被寒风吹得通红。

鹿南仰着头,对他笑道:“好。”

期末考试,季茗风果真进了班级前五,鹿南还破天荒地得了年级第三,董老师很高兴,要知道,往常年级前十绝对轮不到他们班。

开学一换座位,他俩就成了同桌,鹿南对季茗风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比如说,他牛奶过敏。

那时候,学校都会订奶,鹿南从没订过,季茗风这学期订了,可他从来不喝,一包包的袋装奶丢在抽屉里,堆积成山,要不是天气冷温度低,鹿南怀疑都要臭了。

她忍不住问他,季茗风撇撇嘴:“我牛奶过敏。”

她惊呼:“那你还订?”

他满脸委屈:“我爸非要订啊,他说我学习有进步,一定要奖励我,我都不好意思给他说破,一天到晚忙着生意,除了在意成绩,心里根本没我,连我过敏都记不住。”

他越说越愤然,整个人气鼓鼓的。

突然,他双手一拍:“对啊,不如你帮我吃吧,你牛奶不过敏吧?”

她缓不过神:“我不过敏,但……”

他挥挥手:“但什么但,这订都订了,浪费多可耻,你说我怎么这么笨,早没想到找你帮忙。”

他一边说一边埋头清理着书桌:“你看,这包都过期了,还有这包。这几包还没过期,但肯定不新鲜,吃了拉肚子。造孽啊,我竟然浪费这么多,就这么说定了,以后都你帮我吃。小老师,大恩不言谢。”

鹿南还了解到,他爸妈忙于工作,常常不着家,基本上不管他,从小到大都是他一个人独来独往,照顾自己。

但他爸很看重学习成绩,考得好,什么都好说,什么都满足,出手大方,绝不少他的零花钱。

可如果考差了,就一个字,打!

而且下手超狠。

鹿南不经意间,还曾在他身上看到过深浅交错的淤青,手腕偶尔还有勒红的痕迹。

季茗风温柔,待人和善,但也孤独,和人群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他从不和男生打闹,也从不和女生嬉笑。

但奇怪的是,他愿意和鹿南亲近,私底下,他从不在鹿南面前掩饰脆弱,只把破碎不堪的自己摊在她面前,再笑着一点点拼凑好,从不觉得羞耻。

他看鹿南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常常给她一种错觉,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她从来不需要说什么,不需要遮掩什么,他会跟她感同身受。

不知从何时起,每天早上,季茗风都会在土坡等她,两个人并肩走过农贸市场,又会默契地分开,一前一后地,朝学校走去。

班上的同桌换来换去,但他俩再也没变过。

因为他们很快就拿下了年级第一第二,并且霸在这两个位置上,你争我抢,再也没掉下来过。

为此,董老师很是扬眉吐气,意气风发。

渐渐地,在一众泼猴“季蹲主蹲完鹿蹲主蹲,鹿蹲主蹲完季蹲主蹲”的打油诗中,以他俩为中心,向外辐射形成了一个学习小组,班上有不少好学的同学,中午都会提早来教室,和他们一起自习。

六年级上学期末,他们班的平均分第一次拿到了年级第一,全班都炸了,一群人围着他俩欢呼雀跃,尤属那帮泼猴笑得最欢、跳得最高。

董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他们抚掌大笑。

临毕业,季茗风劝她一起报考私立:明德中学。

还给她介绍,这是清江市第一所私立初中,隶属于江大附中集团,不看学区不看地段,纯考试进去,进了那的学生,一大半都能考进江大附中。

江大附中鹿南知道,全省最好的高中。

季茗风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鹿南只是沉默不语。

季茗风怕她没信心,安慰道:“虽然很难考,但只要我俩好好准备,也不是没可能,我们一起去试试好不好?”

她低着头,轻声说:“我家连付公立的学费都吃力。”

季茗风没有再说话。

那段时间,流行写同学录,各式各样的留言本在班上疯传。

鹿南给其他同学写时,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虽然她妈妈有个“小灵通”,但她没有留。

陈洁跑过来找她:“你的本子呢?”

她摇摇头:“我就不写了。”

陈洁拿了张很漂亮的纸,给她写了句祝福语,还留了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

张成看见了,半路截住,在纸上也留了个电话,笑着递给她。

那张纸放在鹿南的桌子上,压在语文书下面,季茗风盯了很久。

他轻轻抽出来,也加了个号码:“快毕业了,我爸给我买了个手机,你有什么事只管打这个电话,随时能找到我。”

她捏着纸,没吭声。

她还记得小学的最后一天,她和季茗风在土坡分开。

他说:“开学见,小老师。”

鹿南抬眼看他,又收回视线,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凝视着她的脸,固执地又说了一遍:“开学见,小老师。”

她很想问他,开学哪里见,这个土坡吗?可是季茗风,你知道我初中在哪读吗?我在旁边的三十九中,在这片棚户区的另一头,我甚至根本没必要再路过这个土坡。

而且……季茗风,

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再见呢?

她的薄唇张开又闭上,最终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留下一个淡淡的微笑:“开学见,季茗风。”

她一步步走下土坡。

转头时他还站在原地。

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只看得见轮廓,看不清面容。

空气中飘来落日的味道,有点潮湿,还混有雪地里森林的清香。

鹿南想起他们的初见。

那个因为想起老同学而忍不住流泪的小小少年。

此刻,她有种错觉,那是他的泪,漫出来的味道。

快到家门口,她从书包里抽出那张漂亮的纸,上面写着三个电话,还有一行很漂亮的字:【鹿南:勇敢追梦,不负韶华~】

曾经,鹿南非常非常想吃校门口的棉花糖,二年级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饿着肚子用饭钱买了一串。

她看见那个神奇的机器,中央的转盘开始缓缓动起来,形成一个漂亮的银色旋风,然后白色的细砂糖倒进去,化作无数纤细的糖丝,一簇簇的,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她紧握着双手,紧张又期待。

然后她看见师傅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签,在转盘上方划着圈,一圈又一圈,那糖丝就层层叠叠地绕在上面,形成一朵蓬松的云。

她舍不得吃,把那朵云握在手心,捧着它小心翼翼地往教室走,然后她惊恐地发现,手中的棉花糖在一点点萎缩,一点点干瘪,她眼睁睁地看着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在经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直到它变成一根黏糊糊湿漉漉的棍子。

她抬起头,才发现空中飘着细细的雨丝,细到打不湿头发。

可是落在她的棉花糖上,她期盼已久的梦就坍塌了。

那一天,她什么也没有吃,只是饿着肚子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那根狼狈不堪的竹签。

.

夕阳下,鹿南看着不远处的家。

她把那张写了电话的纸撕了,碎片丢进垃圾桶里。

她的脚步一刻也不敢停,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一瞬间她的情绪很是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对自己轻声说,

再见,季茗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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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坍塌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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