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备忘录的提示音响起时，鹿南正在银行办理业务。
她看了眼屏幕：【2024年10月11日，吴老师家，晚饭】，她放下手机，继续手头未完成的工作。
今天下午她出外勤，工作比预期顺利得多，四点不到就完美收官。
她走出银行，想起那天下午。
她和言昕并没有继续谈话，因为前台的电话响了。
言昕接完电话刚放下，正碰上罗姐从休息室里走出来：“预约的来访者？”
言昕点点头，对鹿南说道：“你要不要在这里等我，完事我们再继续聊？”
鹿南想了想：“我还是先回单位，一时半会也聊不完，反正我周日还要过来。”
“也好，”言昕轻轻地拥住她，“鹿南，你要记住，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你不是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
鹿南默念了一遍，拿出手机发消息：【吴老师，我提前结束工作了，现在方便去你家吗】
没一会儿，那头直接打来了电话：“当然方便啦，你师母在家，念叨你好几天了，一大早就去买了好多菜……你提早去，能陪她多聊几句，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那边环境嘈杂，欢声笑语，还有清脆的声音在喊着，“老吴老吴……”
鹿南问道：“吴老师，您在哪呢？”
“我在附中老校区，今天重阳节学校搞活动，”周围喧嚣，老吴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我这边没这么快结束，鹿南你在哪？你要不要先来学校，等下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鹿南想了想：“好。”
吴老师，鹿南高一的物理老师，班主任，今年九月底刚刚正式退休。
本来约好了退休那天她会去学校看望吴老师，顺带陪老师在校园里走一走。谁知师母听说后特别热情，非要鹿南晚上一起回家吃顿便饭。
可赶巧不巧，国庆前夕她临时有公务出差，人在外地实在没办法，只好满怀歉意地跟吴老师商量，把拜访改到了国庆假期之后。
鹿南出外勤的地方，距离江大附中老校区不远，她从银行出来，拐个弯就看见一家挺有情调的花店。
她进店挑了束淡粉色的康乃馨，搭配上星星点点的满天星。
出门又扫了辆共享单车，把花束小心地搁在车筐里，沿着林荫道慢慢悠悠地往学校骑。
一晃十年，西河洲那片地方，早已改建得面目全非，土坡变成了宽阔的水泥马路，棚户区变成了二三十层高的居民楼。
但老附中这条街，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风景从鹿南的眼前掠过，无数的回忆也在她面前一帧帧浮现。
清风徐徐，拂过她的脸颊，拂过车筐里轻轻摇晃的粉色花瓣，吹向湛蓝的天空，吹到遥远的2011年，又吹了回来，拂过她扬起的长发。
少年骑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从她身旁掠过，两车并行的霎那，他稍稍刹停，还没等鹿南反应过来，一袋子东西已经落进她的车筐。
他随即松开刹车，人离开坐垫，弓着身子猛蹬一脚踏板，和她错身而过，待人转过头来，少年眉眼弯弯，意气风发，几乎是站在踏板上，冲着天空高喊：“呦呦，早上好。”
抑制不住地开心。
即便整个暑假他俩都在一起，即便季茗风已经确认过无数遍鹿南报考了江大附中，并且顺利录取，可真等到开学这一天，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心。
一模成绩出来没几天，致远中学的校领导就联系了鹿南。
学校开出的条件相当诱人，只要她愿意留在本校读高中，不仅三年学费住宿费全免，要是中考能冲进全市前五十，还能额外拿到一笔奖学金。
这些事她也没藏着掖着，一五一十地全都跟季茗风说了。
“那你想去哪？”季茗风问道。
夕阳下，他们推着车走在土坡上，身影被拉得很长，与多年前那两个孩童的轮廓渐渐重叠。
“想去有你的地方。”余晖洒在鹿南的脸上，她满脸绯红，可还是鼓足勇气说道，“你去哪我去哪。”
两个人，扶着车，不约而同地停下来。
两道车辙在来时路上，留下清晰的印记，影子被落日拉得越发地长。
他俩都比那年高。
季茗风的眼睛亮得灼人，空气里那点潮气，被灼烧得升腾起来，只化作天边一朵薄云，轻飘飘地悬在暮色里。
“那么，呦呦，”他俯下身，去看她的眼睛，“江大附中见。”
她缓缓抬起眼眸，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最深处：“江大附中见，阿季。”
——不见不散。
.
江大附中虽是一所走读制高中，但每天清晨六点半就要开始早读，天刚蒙蒙亮，就能看见背着书包的身影三三两两地涌向校门，为了让孩子多睡会儿，不少住得远的家长干脆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陪读。
鹿南家离得远，早上赶得急，常常路上买个馒头包子就往学校冲，半路上骑着车就啃完了。
季茗风说了她两次，见没反应，就硬拉着她在店里一起吃早饭。
刚落座，季茗风还没来得及去点餐，只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她打着呵欠，嘴里嘟囔着：“我想睡觉，阿季。”
睡眼惺忪，眼眶里还泛着水光，语气中不自知地带着点小女孩的娇嗔，仰着巴掌大的脸看他。
季茗风猛地站起身，差点踢翻了凳子，仓皇失措地推着她就往外走：“走走走，不吃了，我去打包，你先骑去学校补觉。”
那时候，她整个人就跟瞌睡鬼上身似的，早上怎么睡都睡不醒，也不知道是正在长身体，还是初中三年被学校和季茗风养得太娇惯。
经过那一次，季茗风也不再勉强她，但总爱在路上给她“空投早餐”，一大袋的面包牛奶鸡蛋，不动声色地放她车筐里，再假装若无其事地目视前方。
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一多，鹿南就非要把早餐钱给他：“知道不够，但我就这么多了，你先收着。”
他推回去：“那你省下来，送我个礼物，我生日快到了。”
她愕然：“你生日不是三月吗，这不还有半年吗？”话音未落，又愁道，“想存也存不住啊，我家哪有地方给我存钱，到时候辛辛苦苦攒几个月，被人一锅端了，还要被问钱从哪来的，以后连这点饭钱都别想要了。”
季茗风叹口气，大剌剌抓过钱，一把塞进裤子口袋里：“拿来拿来，季氏银行，零存整取。等存到了三月份，你记得给我买礼物。”
鹿南：“……”
那之后，季茗风“空投”得愈发得心应手，准头越瞄越准，几乎是一抬手，早餐就不偏不倚地落入她的车筐，“放饭”于无形之中。
可这一次，他手里攥着个圆柱形的袋子，一路上眯着眼睛瞄了半天，要投不投。
鹿南一个刹车：“你投鱼雷呢你。”
季茗风吃吃地笑。
两人把车往路边一靠，鹿南凑上前去，戳了戳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神神秘秘的，竹筒饭啊？”
季茗风笑出声来，献宝似的解开袋子，露出个锃光瓦亮的保温杯：“我爸出差给我带了个好东西，我试过了，可保温了！”说着拧开杯盖，热气立刻氤氲开来，“你看，昨晚灌的开水，现在还烫得很。”
“不是说别送我礼物了吗？”
“是说过下不为例，可你那MP3不是摔坏了吗？总要补上一份。”他眨眨眼睛，东西往她手里一塞，“下个月就是你生日了，天气一冷正好用得上。再说了，我这不也没花钱嘛，零成本借花献佛，我家保温杯多着呢，放着也是落灰。”
初中三年，鹿南很少回家，原本属于她的小阁楼，渐渐被鹿振宇“占领”，每当爸爸带人回家打麻将，鹿振宇就会爬到她的阁楼上。久而久之，阁楼里已经找不到她的生活痕迹，她所有东西都堆在墙角，积满了灰尘。
鹿南一般不回家，更不会带东西回家。没成想，初中刚毕业，三年的家当才拿回家没几天，MP3就被鹿振宇找到，还摔了个四分五裂。
那一刻，鹿南脑子都是懵的。
她愣在原地，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屏幕，耳边还回荡着刚刚那声脆响，不敢相信那个陪伴了她日日夜夜的宝贝，就这么没了。
她跟在鹿振宇身后，固执地要一个道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执拗什么，她心里清楚，即使道歉了又怎样，她的MP3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这个世道不该是这样的。我只是打不过你，但不代表你就是对的，我一个人太弱小，但不代表这个世界就可以黑白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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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季茗风这份提前送来的生日礼物后，鹿南再不敢把它带回家，鹿振宇当初是吓得不轻，可她不敢赌。
她把装着保温杯的袋子藏在学校抽屉的最深处，抽屉口堆满了书，塞得严严实实。当天回家，她裁了块布估摸着做了个杯套，手艺不佳，针脚左一下右一下。
第二天一早，季茗风趴在课桌上，看着鹿南给那个水杯穿上小衣服，再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屉里。
他额前的头发被压得微乱，眼睛湛然有神，最后一张脸掩在臂弯里，笑得无边无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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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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