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颂时立刻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她拉开门帘，就看见在舞台上站着一个十五岁左右模样的女孩，她的黑色短发如鸟窝一样凌乱地堆在头上，在零碎的流海下，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充满警惕地盯着余颂时这个不速之客，如森林里的鹿突然发现了猎人，浑身都绷紧了。
她的外套破且旧，布满了脏兮兮的污渍，里面的毛衣倒还算干净，然而线头如杂草似的堆在衣角，显然很久没有认真打理过了。
余颂时注意到，在她身后，还有个小男孩，比她矮一个头，小心翼翼地扒着她的手臂，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发尖，似乎很怕余颂时。
“你是谁？”
小女孩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小男孩上，拉着他后退了一步。
“我是……”
余颂时突然想起杜瑾和她说过的那句话。
杜瑾说她在帖子上收到过两个孩子的求救，那应该就是这两个孩子吧？
余颂时对他们笑了笑：“你们知道杜瑾吧？”
女孩愣了一下，她虽然还未挪动，但显然眼里的警惕性和攻击性已经消散了不少。
“你是——”女孩的声音嘶哑且低，还时不时有嘶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变了调的老旧收音机。
余颂时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
“我不会害你们。我是来救你们的。”
女孩转了转眼珠，依然保持着警惕。
“那你能证明吗？”
余颂时拿出自己放起来的杜瑾的手环，点开手环的光屏，给她看。
“这是我的证明。”
女孩的视线从手环和余颂时之间逡巡了几遍，才终于卸下了心理防备。
“我知道了。”女孩低低地问，“那她呢？”
余颂时沉默不语。
答案显而易见。
女孩也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低垂着眼眸，把在后面的男孩一起拉了出来，向她鞠了个躬。
“谢谢你们。”
她垂着头，余颂时可以看到她那一头蓬乱的黑发，像倔强的野草，不服输地根根竖着。
余颂时以前是教师，她本能地对身世悲惨的孩子们心存同情，她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她伸出手：“我叫余颂时。你呢？”
女孩抬眼与她对视，说道：“我叫初一，他叫十五。”
好名字。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听就知道战斗力非常强的样子。
余颂时点了点头：“那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初一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年了，早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了。”
“三年？！”余颂时失声叫道，“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初一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她眼神闪躲，头微微侧着。
“我们……不是人。”
她缓缓伸出手，余颂时看见她的手上长出了菌丝状的东西，那些菌丝从她手心钻出来，蠕动着，缠绕着，爬来爬去。
余颂时想到之前系统告诉过她的。
这个世界里存在着被精神污染过的污染者。污染者介于污染物和人类之间，到现在还没研究出污染者是如何在大面积精神污染下活下来的。
所以，初一和十五应该都是【污染者】。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三年。
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活过三年。
初一见余颂时久久不说话，以为余颂时介意她是个污染者，又补充道：“如果您不愿意带我们出去，我们能理解的。不管怎么样，您救了我们，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余颂时看着她卑微的样子，知道这孩子一定受了不少歧视，她叹了口气，走到初一面前，慢慢蹲下来，目光与她平视。
“听好了。我不会抛弃你们的。”余颂时伸出手，轻轻合拢起她的手掌，“你们以后就跟着我了。我知道有个地方，也许你们可以去。”
初一有些讶然，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连声音也不自觉地发抖：“真的吗？”
余颂时郑重地向她许诺：“真的。放心好了。”
余颂时站了起来，看着游乐园的一片狼藉，想起旋转木马那个神秘邪恶的献祭仪式并没有完全解开，但光靠她一人的能力，也许会有些困难。
她点开光屏，在联系人那儿划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陆晏清的头像。
她现在只有陆晏清可以求助了。
给陆晏清发去消息和定位之后，余颂时带着初一和十五出了怪奇屋，到了外面。
游乐园的雾气已经消散了，刚才那些犹如行尸走肉的游客也全都消失不见了，连旋转木马也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切归于静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是另一个和平宁静的一天。
余颂时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她刚走出几步，那种被窥视的不适感再次袭来，这次，视线更加**裸，像有鬼魂贴着她的后背。
余颂时停住了脚步，往身后看去。
游乐园里寂静无声，连一片落叶也没有落下，她抬头看，在怪奇屋外面的梧桐树茂密的枝叶间，隐约闪烁着红光。
是监控。
余颂时眯起了眼睛。
监控画面停在了余颂时看向镜头的那一帧。
镜头拉远，不大的房间里，整整四面墙，全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监控屏幕，上面有游乐园的各个角度，都是隐秘的，不易察觉的。
一名穿着白衣服的操作员坐在监控画面前，不断切换着，敲击着键盘。
“上将，我们已将所有的监控录入分析完毕。”操作员转过头，看向站在中间的男人。
男人穿着西装，袖口别着一枚小巧的镂金袖扣，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身上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森冷就透过一举一动无形中压迫着身边的人，让旁边的人只觉那沉沉的目光有如实质，不自觉地想弯下脊背。
“上将，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旁边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小心地开口问。
男人撩起眼皮，鹰隼似的眸子黑沉沉地锁在了画面中央，紧紧盯着画面中向监控镜头看来的余颂时。
“监控她的一切轨迹。”
“好的。”身边的秘书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说完之后，他转过身，又补充了一句话。
“她会是最完美的‘容器’。”
平淡的语气说出的话却犹如重磅地雷，彻底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砸了个措手不及。
游乐园里，初一看着手里刚被她用菌丝手指拽下的监控器，神情迷茫地抬头看着余颂时。
“姐姐，所以这里面有什么？”
余颂时摩挲着下巴，把那监控器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依然没看出什么端倪。
最后，她实在找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只好说：“应该没藏什么。只是普通的监控，把它扔了吧。”
初一点点头，照她说的把监控器扔到了一边，监控器滚了几圈，落在了灌木丛里。
她们在游乐园的长椅上坐着休息，等待陆晏清赶过来接她们，余颂时闲得无聊，转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十五。
“话说，这孩子怎么一直不说话？”余颂时指着十五，问道，“他一直话都这么少的吗？”
“对。十五他不爱说话，平时都不怎么说的。”初一咳嗽了一声，吐出几丝菌丝，她拍了拍旁边的十五，“不过他并没有排斥你，我能感受出来的。”
余颂时问：“你们都是克奇马戏团里的孩子吗？”
“不是。”初一摇了摇头，“我们之前在别的地方，是在5月21日那天混进游客里偷跑进来的，有人在追我们。”
“是谁？”
“我不记得了。”初一叹了口气，脸上显出苦恼的表情，“我们似乎失去了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只记得在那之前我和十五经常被人打骂，那人会用一些机器电晕我们。我们实在受不了，就偷偷跑出来了。”
余颂时觉得有些奇怪：“那你们这三年一直待在这里，没想过去别的地方？”
“没有。克奇一直在游乐园里徘徊，只要出去必会遇见他，我们俩曾经试过逃跑，但都被发现了。唯有地下室他不去，所以我们一直躲在地下室，直到杜瑾姐姐过来。”初一顿了顿，然后慢慢捂住了脸，“后来的事你应该也能猜到。我们对不起杜瑾姐姐。”
余颂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搂得紧了点。
初一异常瘦弱，简直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余颂时甚至能感受到隔着一层薄薄皮肤的骨头触感，很扎人。
但愿第一收容所愿意接受他们。
余颂时在心里默默祈祷道。
“所以，你刚入职第一收容所，甚至还没开始上班，就给他们招生源了？”
陆晏清看着不远处被几个特警包围的初一和十五，又转头望向她。
听出她话语里明显的嘲讽，余颂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哈哈，我比较好心嘛，一方面她们也有归宿，一方面也替单位招揽生源嘛。”
“你总有理。不扯其它的了。”陆晏清点了根电子烟，烟雾漫过她的眉眼，“说吧，你是怎么到这的？”
余颂时自然不能说这是系统的任务，只好隐瞒了系统的部分，只说自己在网络上看到了帖子，有人在求救，就见义勇为，过来看了。
陆晏清听完她的解释，放下电子烟，长眉一挑：“所以你的意思，你看到了一个帖子，就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个偏僻的游乐园？你甚至没想过这会害死你？”
余颂时的眼神飘忽不定起来：“那我哪知道会这么危险……”
陆晏清瞟了她一眼：“行了，把那个帖子给我看下，还能找到不？”
余颂时忙道：“能，能。”
说完之后，她打开手环，准备从浏览记录里去找那几个帖子。
结果一点进去，统统都是不存在。
再往下划，就全部都是一片空白了。
“诶？奇怪了，怎么回事？”余颂时挠了挠脸，“帖子好像……不见了。”
陆晏清也在旁边看着，看到这个情况，她也没有惊讶，似乎在意料之中。
她抽了口烟，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幽灵贴。”
“有人想故意引诱人来这里。”陆晏清冷笑一声，手环的幽幽蓝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真是不太平。”
“行了，明天和我去做个笔录。还有那两个小孩一起。”陆晏清说，“特警和污染管理局那边要备案。你也累了，过两天不是还要上班么？”
哦，上班。
余颂时懵懵地想，还有这码事，差点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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