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毫无异议地立刻执行,甩下还在笑得不行的萨马罗利,掉头陪着林庭语回温泉旅馆了。山道某些地方有点崎岖,所以他保持走在稍微靠前的位置,一旦轮椅失控打滑,随时可以抵住。
林庭语正在揉额角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他有些泛红的耳尖。
林庭语:“……”
在内心深刻检讨了一番自己贸然窥探对方**——虽然是意外,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失礼行为,林庭语试探着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看到你小时候的照片的。”
苏格兰半晌没说话。
林庭语感到头疼,但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天经地义,确实是他理亏。于是他只能想办法弥补:“这件事确实是我逾越了,对不起。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都可以。”
虽然也想过送苏格兰什么礼物让对方消消气,但是据林庭语平日里的观察,苏格兰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衣服来来去去总是那几套,音乐倒还算个爱好,但每天忙里忙外也没有时间去消遣。不然回头找琴酒给他批个假期去休息一下,钓钓鱼什么的——
“……如果我说,我也想逾越一下呢。”
苏格兰的声音很轻。
这时他们正好回到酒店大堂,这句话完全被淹没在一整片的“欢迎光临”里了,林庭语没怎么听清:“什么?”
“……”
在一段长长的沉默后,直到进了房间,把林庭语安置回到床上,苏格兰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影响重大的决心一样,坐到床边上:“我也想看您以前的照片。”
林庭语怔了一下。
杜凌酒的人情不可谓不贵重。以他在官方场合和乌鸦军团里都相当超然的地位,承诺做到一件在能力范围内的事,这个承诺可以说是千金之重了。
虽然起因只是一件小事,但杜凌酒一旦做出承诺,就一定会兑现。这一点,已经跟在他身边有近半年的苏格兰不可能不清楚。
苏格兰完全可以用这个承诺来要求更多、更庞大、更重要的回报。
但现在,只是对他小心地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我以前的照片没什么好看的。”林庭语慢慢地说,然后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黯淡下去时,补充道,“如果你想看就看吧。”
说是拿出以前的照片,但林庭语其实没有几张——谁会随身携带自己从小到大的照片啊,自恋也差不多有个限度。
而且他平时本来就不怎么热衷于拍照,加入乌鸦军团以后更是谨言慎行,很少留下不必要的影像记录了。
林庭语登上一个用来存些普通资料的网盘,大致浏览了一下里面的照片文件夹,都是一些公开场合的新闻照片,以合影和讲座场景居多。大概是摄影师在拍完照以后通过聊天软件或者邮箱发给他,然后被软件自动备份到了网盘里。
他只能把手机直接递给苏格兰:“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你随意吧。”
苏格兰倒是显得很开心,微笑都生动了许多。他拿过手机,也没有背着林庭语,而是直接靠在床头,当着林庭语的面翻起了照片。
“您的工作真是很繁忙,行程照片相当密集呢……这是在港岛的警察学校吗?气氛看起来比我们这边的学校要轻松多了。”
林庭语扫了屏幕上的课堂场景一眼:“不是,这里是我所在社区的公共礼堂。社区有时候会组织一些公益科普之类的活动,邀请各类专业背景的居民去做知识分享。负责人也来找过我,刚好有空就去了。”
苏格兰开了个玩笑:“会现场展示催眠术吗?人桥之类的神奇技艺。”
看起来是不再介意之前照片流出的事了,林庭语放松下来,也顺着开了个玩笑:“如果哪天我趁机去招揽生意,可能会表演一下吧,毕竟什么广告词都比不上近在眼前的视觉冲击。”
“所以是真的存在吗?”苏格兰睁大了眼睛,“只靠说几句话就能让人体变得像钢铁一样坚硬,我还以为这些都是魔术师的表演呢。”
林庭语摇了摇头:“这项技术本身不难,主要的难度在于从现场观众里找到一个特别容易被催眠的人,让他上台配合。否则催眠过程拖得太久,演出效果不好。”
苏格兰:“……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呢?”
林庭语淡定地说:“让主办方安排一个。”
苏格兰这次终于笑出了声。他又翻过几张照片,闲聊一样问道:“这样的人很多吗?随便就能找到,随便就能催眠,让他服从命令,去做任何事……”
“很多。”林庭语思考了一下措辞,“催眠的本质是解除人的心理防御,绝大多数人的心防并不像他自己觉得的那么坚固,更不用说还有种类繁多的辅助药物。所以催眠干预的前提是当事人必须充分知情同意,如果不是的话——”
那双紫罗兰色的笑弯弯的眼睛突然又闯入他的脑海。
林庭语顿了一下,然后半垂下眼:“就已经超过作为心理治疗手段的正常限度了,应该叫洗脑更为合适吧。”
苏格兰划动图片的手指停住了。
林庭语反而笑了起来:“觉得这个词很严重吗?其实洗脑在生活中再普遍不过了。丈夫教训妻子不能跟陌生人说话,或者老板威胁员工不每天工作20小时就会被淘汰——外人看来都会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这些受害者不知道要反抗,甚至还会为加害者辩护呢?”
他把苏格兰面前那一张“如何摆脱心理控制”的讲台背景照片轻轻滑过去。下一张图片是一座白色的三层楼房,掩映在鲜绿金黄的花丛中,显得安宁而圣洁。
楼房上面刷着红色十字的标志,但似乎废弃已久。苏格兰盯着看了一会,问道:“这是疗养院吗?”
普通的医院自然没有这么小。林庭语也并不掩盖什么:“这是某个国家以前开设的特别学校,经过层层选拔的准特工们在这里接受长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在他们极度疲惫,精神松懈的时候,专业的宗教和思想教官反复把绝对忠诚和敌我分明的观念灌输到他们的脑子里:为了完成任务,什么样的牺牲——无论是牺牲自己还是他人,做出违反法律、道德或者人性的事,都是可以接受的。”
苏格兰沉默了一下:“他们……真的接受吗?”
林庭语平静地说:“每个被洗脑的人,都会认为一切行动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只要把自己当成正义而高尚的异端审判官,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是合理而且必要的。”
苏格兰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他把手机放回林庭语身旁,低声说:“我想出去抽根烟……我会挂上免打扰,无论有谁来,都请您不要开门,我很快就回来。”
林庭语安静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苏格兰拉开房门,才忽然出声:“紧急避险。”
苏格兰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紧急避险。”林庭语重复了一遍,“是一个法学名词,你抽烟的时候可以搜搜看。”
然后他就慢慢向后靠在床头上,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开始闭目养神了。
白茫茫的灯光下,单向玻璃后的狭小房间里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垂着头,被困在一座明显偏小的铁质约束椅里,呼吸缓慢而沉重。过长的黑发遮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干燥脱皮的嘴唇。
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强烈灯光让他被彻彻底底暴露在观察者面前,一举一动都无处遁形。
两根发黑的橡胶带横过年轻男人的胸膛和腹部,他锁在扶手上的一只手戴着腕套,而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上连着导线。所有的导线都被连到他身后,接入地上摆放着的一台笔记本电脑里。
电脑屏幕上不断波动的曲线和指标数据,同步出现在林庭语右边的大屏里。
“再来一次,你的名字。”
“J369。”
“你原本的名字。”
“不记得了。反正如果会被忘记的话,就说明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这句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有人教我说的。”青年笑了一声,喉咙干哑,“但我觉得很有道理,名字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呢?玫瑰不叫玫瑰的话,会影响我把它送给可爱的女孩子吗?”
“那你想要你原来的名字吗。”
“如果你也是可爱的女孩子,怎么称呼我都可以哦,用原来的名字也好,用J369也好……”青年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很低,好像有点力竭,休息了几秒钟才继续说话,“无论身在什么地方,我都会立刻回应的。”
林庭语的眼角余光瞥见右侧的记录员在“服从性”一栏填了5。
满分是5。
坐在林庭语左边的老人长着秃鹫一样刻薄的脸。这时他用手里的拐杖顿了顿地面,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意味,低声发问:“这个人能用吗?”
林庭语沉默片刻,向后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发凉:“怎么,你很喜欢他?也对,他是你那个无聊的‘装瓶计划’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了吧。”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阴翳的微笑:“就算这些人全部报废了,也不会影响那位先生对我的信任,你不要太得意了!”
“如果那位先生真的对你这么有信心,也不会特地让琴酒把我带到这里来了。”林庭语单手支颐,空闲的另一只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指间一下一下地转着银亮的宝珠笔,“你应该很清楚,这批如果再失败,就是最后一批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目假寐。
空气宛如凝结成冰,右侧的记录员额角流下大颗的汗珠。
良久之后,老人让步了:“……让他过吧。”
林庭语微抬起眼:“嗯?”
“我说让他过!”老人恼羞成怒,“我会把他带在身边,亲自培养他,如果他有什么问题我自担全责!我可以把这句话写下来签字给你!行了吧!”
“可以。”林庭语的嘴角缓缓勾起,“现在写。”
窗上轻轻的扣响惊醒了林庭语。他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颈,发现自己靠在床头睡着了。
苏格兰还没有回来。
另一个不速之客此时却出现在紧锁的窗外,笑得眉眼弯弯:“嗨,莴苣先生,今晚月色很好,想出来透透气吗?”
最近体检出来腰椎有点问题,需要定期去理疗一段时间……所以更新频率可能会稍微放慢一点,尽量保持日更,不行就只能隔日这样了orz
说起来也爱电了快40万字了,我刚开始真的只是想搞个普通的短平快吐槽这是为什么呢(远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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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夏日烟火之逝:萩原研二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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