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萨马罗利之前追人的时候也没忘记带上林庭语落下的手机,那些被晾了半天的未接来电终于可以处理了。
在林庭语独自待在车里给琴酒回电话的时候,其他人都自觉地离开了那辆车十米开外,并且泾渭分明地形成了两组。警官加杀手的三人组躲到一棵大树后开会,苏格兰则是用力拽住萨马罗利,大步走到了山崖的来路一侧。
萨马罗利装模作样地叫着救命,一边毫无力度地挣扎一边跟着走过去,即使在停下来以后被揪住衣领抵到岩壁上,表情也没有变得更紧张一点:“啊轻点轻点。要是弄脏了衣服,等下我可就要灰头土脸地陪林先生去见人了,那也太失礼了吧!”
苏格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冰冷:“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萨马罗利瞥了还在大树下,而且争执声逐渐变大的三人组一眼,声音稍微压低了点:“安全的,这次我身上没有放东西。”
苏格兰的表情没有变,但手里的力度消减了不少:“……这是我的任务,你不要随便插手。”
萨马罗利的笑容顿时带上了几分促狭。他语气轻松地调侃道:“哇哦小诸伏,很少见到你的态度这么强硬呢。怎么,这像护食一样的发言——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林先生了吧?”
苏格兰沉默了。半晌之后,他闭了闭眼:“我记得我该做什么。”
“啊,听听看,你在告诉你自己该做什么。这就意味着,你心里真正想要做的,其实是不一样的吧?”萨马罗利摇了摇头,“很危险哦。”
苏格兰慢慢地垂下头,一言不发。
萨马罗利握住苏格兰的手,稍一用力就拉开了,然后站直起来,整了整衣服。
“说实话吧,是小波本叫我过来的呢。一开始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也觉得是他思虑过度了。但是他随后告诉我,你的对手是杜凌酒——我就知道这一趟我非跑不可了。”
苏格兰蓦然抬起头。在他面前,那双永远含笑的紫色眼睛仍然微微地弯着,但在这一刻,里面的明澈已经变成了浓重的暗色。
像是悲哀又像是愤怒,在眨了一眨后重归明悟的透亮。
垂落的半长黑发遮掩着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任何笑意,吐露出的字句也是难得的严肃:“你知道你刚刚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吗?你不能再往前走下去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苏格兰没有说话。
萨马罗利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继续低声说道:“你的努力没有错,他很有价值,但是他实在太危险了,你抓不住他的。杜凌酒的交流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吧?他在东都没有什么势力,公务行程结束一定会立刻飞回港岛。这就是个契机——到此为止吧,趁你还能脱身,再晚就要来不及了。”
真的抓不住吗?
……其实是可以的。
从来没有抓不住的人,也没有所谓撬不开的嘴。无论是在组织的审讯室里,还是在日本公安的秘密房间里,这样的结局都屡见不鲜。苏格兰很清楚这一点,他也相信萨马罗利同样清楚——甚至可能更清楚。
但他们都保持了缄默,放任那个人游离在控制之外。
苏格兰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无非是他那隐隐在抗议着的良心,不允许他在没有罪证的前提下剥夺一个人的自由;又或者是其他难以言说的私念,死死捆缚住他的手脚,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其实现在的状况也很好,林庭语始终待在他抬眼可见的地方,一应事务都信任地交给他处理,哪怕只是琐碎的文书处理和起居安排——至少他在最接近林庭语的位置。
哪怕中间隔着永远无法逾越的一步之遥。
那么,你又是因为什么呢?萩原。
他犹豫着,没有把这个问题说出口。萨马罗利却在这时轻松地笑了两声,脱下外套,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随意披在肩上。
“最后的这个星期我会妥善照顾他。虽然这种话由我来说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但是……你该开始学着习惯保持距离了,‘苏格兰’。”
萨马罗利把最后的那个名号咬得特别重。他按了按苏格兰的肩膀,像是在托付什么一样,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头就朝黑色轿车的方向走去。
苏格兰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个大步离去的背影,恍惚间他发现这一幕似曾相识——
“今晚预定对松下议员的刺杀临时提前了!改到东都塔,现在就要出发,那里有一场马上要召开的选举演讲,听说会场的炸弹已经布置好大半……现在任务说明刚刚发到我这里,来不及通知到联络人那边上报,再安排疏散民众了。”
事出紧急,苏格兰顾不得其他,立刻找到了身为排爆警察的好友。
如果他当时不是满心在焦虑即将引发的重大伤亡,大概会注意到对方明显憔悴了不少的面容吧。之后每一次想起那个画面,都更清楚地意识到,好友的状态其实已经很差了。
只是那双眼睛永远含着明亮而温暖的笑,才让人意识不到,原来仿佛精力无穷无尽,能够敏感地觉察到也照顾到所有人情绪的,被所有人喜爱着也似乎喜爱着所有人的那个青年人,其实内里已经快枯竭了。
而在那一次,对方也是露出了一贯的爽朗笑容。
“放心吧,交给我好啦,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然后转过身挥挥手,大步离开了。
萩原说得没有错,后来在那个会场里确实没有任何一人出事。参会的媒体、支持者和工作人员合计五百多人,全部完好无损地离开了东都塔。
只除了那个带着一整串炸弹,从上百米的高空坠下去的人。
再见面的时候,就是在组织管辖下的某间酒吧里了。那一夜刚好是难得的年度集会,于是整个东都区域的代号成员都见证了这一幕:苏格兰在闲聊时霍然起身,一推吧台迈下高脚椅,转眼间去到一个昏暗的角落,拔枪顶住了一个正半趴在沙发上和旁边美女调笑的青年。
对方不以为意地抬头看了看他,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来,仿佛抵在额角上的冷硬枪管是一朵盛开的柔嫩玫瑰:“怎么啦,火气这么大,难道这位美丽的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抱歉抱歉,那我请你喝一杯吧——初次见面,我叫萨马罗利,有机会一起出去玩啊。”
苏格兰笑了笑:“幸会,我是苏格兰。”
下一刻他扣动了扳机。
曾经那个离开的身影,这一刻与面前的景象惊人地重合了。
但为什么会重合呢?
仅仅是——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工作交接而已。
苏格兰知道自己的心态确实有些不对了。萨马罗利这时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替代他,让他能够腾出时间来冷静一下,反思自己,他应该感谢——不,他们之间从来也提不上感谢这种事。
而且杜凌酒其实很好相处,并不像朗姆或者琴酒那样经常疑神疑鬼,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更是从不插手组织事务。萨马罗利只是去临时照管度假的杜凌酒一个星期,要不是现在突然出了曙雀的事,其实应该还挺轻松的。
但为什么,会给他一种,萨马罗利即将一去不回的感觉?
苏格兰反复咀嚼着萨马罗利刚刚的话,像他曾经反复推敲萩原研二离开前的寥寥数语。忽然,他意识到了不对,追上来两步:“……你早就认识杜凌酒?你从来没有说过。”
——但是他随后告诉我,你的对手是杜凌酒,我就知道这一趟我非跑不可了。
刚开始还不以为然,相信着好友的操守。但在发现是面临着怎样的对手时,态度就截然不同了。
杜凌酒这个代号向来十分神秘,在组织内流传的情报并不多。即使零告知了真名,林庭语公开的信息也没有太大的威胁性。顶多是那个显然被传闻夸大了的催眠术,这不至于让萨马罗利过分紧张起来。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萨马罗利原本就知道杜凌酒。
并且清楚地知道,杜凌酒有着怎样可怕的能力。
萨马罗利的脚步停下了。
“我以前听一个人说过,只要杜凌酒想,没有他无法捕获的人。”他侧回头,声音很轻,“那时候我觉得这是开玩笑——后来我相信了。”
苏格兰的瞳孔剧烈震颤起来。
萨马罗利笑了一声,继续提步往前走。这个小小的停顿完全没有影响他的速度,就好像过弯时稍微点了一下刹车。向来能说会道的嘴,也再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只是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就继续向轿车那边走去了。
苏格兰望见他单手倚在打开的车门上,弯下腰去,似乎是笑着对刚放下手机的林庭语说了什么。在昏暗的车内,林庭语的表情看不清楚,只能勉强分辨出几个字的口型,凑不齐一句完整的话。
然后萨马罗利俯下身去,向林庭语张开了双手。
林庭语稍稍抬眼看了他一下,就垂下了头,似乎是默许的模样。于是萨马罗利就弯腰把坐在后座门口的林庭语抱起来,保持着侧身的姿势绕到停在一旁的另一辆黑色轿车的驾驶位旁,小心地用手护住林庭语的头坐了进去,紧接着拉上了安全带。
自始至终,林庭语都没有什么表情。雪亮的车灯将他的面色映得苍白一片,偏浅的瞳仁即使落在强光里也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切都无法经过他的心底留下任何痕迹。
——你抓不住他的。
刚才听到的话语,这一刻又在苏格兰耳畔响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8章 夏日烟火之逝:萩原研二篇(十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