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愕然抬头望过去,林庭语却在这时移开了视线。
——到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照做。
这也是……承诺的一环吗?为了自己能够自由脱身,回到温暖的家里,就要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吗?
这是不对的——
即使对面是手染鲜血的帮凶,即使对面十恶不赦,罪当处死,也不应该由他去执行——他没有这个权力,跳过法律的审判而擅自杀死一个人。关乎别人生死的这种决定,应该更审慎,也更理智地做出来,而不是在一个酒店的房间里,由两个人以游戏一样的态度,随口就说出来,而且马上就要——
女研究员尖叫一声,萩原研二才发现自己已经站直起来,转过身去,抬起手臂,枪口稳稳指向对方的额头。这一系列的动作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完成,而他甚至已经拉开了保险。
萩原研二出了一身冷汗。他试图偏开枪口,但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做到。他的大脑好像已经跟身体失去了联系,另一个外来的声音接过了指挥权。
那个女人好像吓坏了一样瘫倒在地,完全失去了逃跑的意念,也更容易瞄准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这是比之前在实验室里的,更深刻,更强大的影响,甚至跳过了他的意志,直接让他去执行。而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立刻就要毫不犹豫地扣下去了!
“叮。”
一声脆响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突然冒出来,萩原研二猛地一回神,转过头望向林庭语。
林庭语的脸上仍然是那种淡漠的,缥缈的微笑,而一只手搭在轮椅扶手边上,手指稍微向外伸直出去。
一枚仍在弹跳着的半透明戒指,落在那只手正下方的地板上。
“好了,停手吧。”林庭语淡淡地说,“可不能让朗姆先生真的痛失一名得力助手,是吧,朗姆先生?”
刚刚也惊得差点撑着沙发站起来的朗姆,此刻缓缓坐了回去:“……非常精彩的表演,林君。跟你一比,我手下简直全是废物。”
萩原研二知道朗姆指的是什么。从那间实验室里接受了高强度驯化的人,应当都在极端的环境下,对土井菜奈产生了畸形的依赖和迷恋,绝不可能对土井菜奈拔枪相向——而他虽然没有同样被哄骗,却也没有真地打算去杀死对方。
但他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他差一点,就杀了一个人。
而他现在甚至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崩溃。他必须毫无异议地垂下手,按照指令转回去,把枪还给林庭语,重新伏在对方膝头,顺从地被托起脸。
听着含笑的话语,配合地露出迷恋的表情。
“四期实验让我来?算了吧。你是要量产的,我可吃不消。”林庭语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语调柔和而缓慢,像是一种奖励,“有这么一个,就已经缠人到不行。再多了,琴酒恐怕会把他们全部干掉吧。”
朗姆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坚持,只是让林庭语日后给新的训练方案提些意见。这一点林庭语倒是答应下来了,两人之后又讨论了一些什么,但他们的话语没有进入到已经有些浑浑噩噩的萩原研二的脑海里。
他仿佛被当头一棒,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逐渐升温的锅里那只被煮熟的青蛙——甚至还是主动跳进锅里去的。
林庭语和那些人……没有差别。
都是说着要帮助他,然后控制了他。甚至因为他的配合,这一次的控制还要更彻底,更深入,已经像是在清醒时陷入梦境,无法脱身。唯一能让他从梦中挣扎出来的只是那声约定的,戒指落地的清脆声响,而那枚戒指——
萩原研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刚才体贴地为林庭语拾起那枚戒指,交还回去,而对方只是笑了一笑,就让他自己留着。
林庭语体型瘦削,手指也细长,这个戒环的尺寸,萩原研二显然是不合适的。但他仍然动作机械地、强行地往自己的手指里硬套着。直到在跟朗姆讨论起其他事情的林庭语看不过去,叫停他,从自己的手腕上解下一条银链,穿过指环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去找个地方改一下尺寸再戴吧。”
语调仍然柔和,却让萩原研二的心情仿佛从谷底陷入巨大的深坑。
他终于意识到这种柔和的语调出自何处——只有需要指令他去做什么的时候,林庭语才会使用这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春风般令人沉醉的语气说话。而他无法自拔地,在这种语调出现的时候放松下去,好像脑子也变得麻麻酥酥的,完全提不起拒绝的心思。
这是组织的代号成员杜凌酒,被那个法国姑娘惊恐地称为“Basilic”的可怕角色。仅凭目光接触,就能杀人。
——最可怕的是,时至今日,萩原研二仍然不觉得害怕林庭语。他只害怕自己失去控制,却没有对控制他的人,生出一分一毫的畏惧。
他只是小小地吹了声口哨,车辆一个行云流水的漂移稳稳地停在了山崖边上。
这里是盘山路的尽头,一片视野绝佳的草坡。繁密的灌木在步道两旁熙熙攘攘地开着花,引向一座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屋。
“好啦,到地方了。”萩原研二轻快地说,“小诸伏他们一时半会应该找不到这边来吧?即使我朋友替他们开‘N系统’查也不行,我可是一路避开了监控的哦——那种摄像头只装在大道上,像这种山间的小路是不会看到的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上手刹,熄火下车,绕到林庭语这一侧的车门外,弯起眼睛:“下车吧,林先生。”
林庭语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车门被拉开的时候终于出声:“这里你准备多久了?”
萩原研二停顿了一下,然后俯身把他抱了起来,转出几步,放到了车头上。这辆车停的方向很好,车头正对着大海,微风带来湿润的水汽,让月光也显得朦胧起来。
把林庭语在车头上摆正调直后,萩原研二自己也跟着跳上了车头,挨在林庭语身边坐着:“也没有很久吧……就是有一次在附近玩玩车,突然看到这里景色不错,觉得用来做我的墓地都十分合适呢。于是找个理由稍微搞了点经费,用一个朋友的名义买下来了。”
他转过脸,笑容渐渐在夜风中褪去,好像本来就十分微弱的火苗,连最轻的风也无法承受,即将维持不下去了。
只有眼睛仍然是弯着的,仿佛已经成为了本能。
“至于把它造成一个密室,足以把你困在里面再也出不来,就是更后面的事情了——哈哈别这样看我啊?虽然没有三水吉右卫门那样的技艺,但在机械的方面,我姑且也是有些心得的,就不要在这方面质疑我了吧。”
林庭语沉默着。
萩原研二显然也不需要搭话。他以一种好像生怕被打断了无法再继续的语调,飞快地往下说着:“你是真的没有发现你有多危险吗?你只需要七天就能把我彻底控制住,而小诸伏跟在你身边半年——即使你没有对他做什么,他恐怕也已经在动摇的边缘了。”
微风轻轻抚过周围的灌木,带起细碎的声音。
萩原研二深吸一口气:“我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了。我也不能让你再这样下去了。我知道可能不是你的本意,你只是习惯性地,用心理暗示给自己的安全加一层保险,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
——果然是你,阿庭……我就知道,没有你无法捕获的人。
那个名叫聂展青的港岛警官,在坠海之前,曾经微笑着这样说。
而更早之前,在他受命去接触聂展青的时候,对方只是用刀锋般锐利的视线上下扫了他一遍,就笑了起来:“你认不认识一个坐轮椅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四五岁,长得挺不错的,就是性格有点沉闷。”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意识到聂展青在试探他,于是顺着对方的意思,露出了一个有些惊讶的笑容:“是有一个朋友,和您的描述很像……怎么了吗?你们是也认识吗?好巧啊。”
聂展青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只是朋友?难道你没有想过保护他,或者甚至是——独占他?”
萩原研二这次是真的愣住了,没有装。这样的反应取悦了聂展青,有一双笑起来如同狐狸般细长的眼睛的警官先生逼近一步,慢条斯理地欣赏着他的僵硬:“是想过的吧?每个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感受到这样的情绪——要保护他,不能伤害他。直到你彻底离开他的活动范围,他才会给你解开这些暗示。看起来,你离得他很近,所以他给你施加的控制,也格外地重呢。”
萩原研二的脸有些发热,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没有吧,我只是……有点想要照顾他,也没到您说的那个地步。”
聂展青指了指旁边的茶餐厅:“我请你吃个饭,你跟我聊聊他吧。”
至于萩原研二之后是怎么趁势跟聂展青打好关系,再以情感咨询的名义把对方单独约出来,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他只想把他来之前就一直想做的事做完,然后就可以万事皆空——
“如果我把你的戒指像这样扔在诸伏面前,他听到声音以后,会像我一样清醒过来吗?”
萩原研二张开手,微微颤抖的指间托着几枚半透明的指环。这些都是他刚刚从林庭语的口袋里找出来的,每一枚,都在月下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8章 夏日烟火之逝:萩原研二篇(三十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