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捱到目的车站以后,两人迅速离开了这辆生意爆满的列车。他们终于走出地铁口来到路面上时,松田阵平拿出地图再次圈了一下这个站,并且标记了当前的时间。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做了。林庭语有点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记路上的时间点呢?”
松田阵平用笔杆敲了敲地图:“算是个习惯吧。什么样的导航软件也比不上自己走上一次,堵车或者排队这种事可是程序没法预料到的。知道真正的行程是多久,才能掌握时间。”
林庭语失笑:“你今天到这里纯属意外吧,难道说你还约了人吗?”
松田阵平摇了摇头:“没有约什么人,不过我至少要把你送回家吧。”
林庭语怔了一下:“……送我?”
说话间,路边的指示灯转绿并且发出了滴滴滴滴的提示音。松田阵平停住脚步,扫了一眼他们走来的方向,皱了皱眉:“可能是我看错,不过从吃早餐那里出来到现在,总感觉一直有人在盯着我们——应该是盯着你。”
林庭语沉默了。
“说起来你多少也是个名人,有那么大一幅的报道。”松田阵平比划了一下,“就算不带上保镖什么的,也至少自己开个车吧。去挤地铁和这样随意走在路上,被认出来了不会觉得很困扰吗?”
林庭语笑了笑:“我开不了车。”
松田阵平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
“梅尼埃——内耳眩晕症,听过吗?”林庭语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会突然晕倒,没有什么征兆,发作时也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但是因为随时可能毫无理由地发作,所以不适合进行比如开车这样需要保持集中注意力的活动。”
“那确实很危险,万一在开车的时候发作就麻烦了。”松田阵平理解了,“这种病不能治吗?”
林庭语摇了摇头:“没有办法根治,而且也没有严重到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的程度。”
而且其实……本来也不是这种病。只是这种换了无数医生都无法查出原因的,莫名其妙就会突然发生的眩晕,既没有办法对症下药,又需要一个对外解释的好理由而已。
林庭语心里很清楚。比起所谓的梅尼埃症,这种不明眩晕更有可能只是身体发出的警报。
这具身体就像一株竹木,在幼年过度的消耗里早就被掏空了。虽然现在脱离了泥沼,被好好养护起来,表面上看似恢复了生机,埋在地底的根须却仍然是发黑腐烂着的。
眩晕只是枝桠上几张发黄脱落的竹叶,而不是病因。
但是,至少现在,至少在枯死之前,他可以保持直立在阳光下的姿态。
这就足够了。
林庭语转头望向路旁那些看起来上了年头的居民楼。见过了光鲜亮丽的商业大厦后,这些墙皮都斑驳掉漆的排楼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好像群聚在围墙顶上的野山雀,灰扑扑地很不起眼,还在叽叽喳喳地吵着。
“哗!不好乱讲这种话的,阿嫲,这么靓的鱼卖你二十我家底都亏翻,你问问街坊我卖鱼胜开摊这么久有没有骗过人啦。”
“不服去找福利会评理啊,分明是你接路头公桩偷水又爆管浸屋,水淋到我家来还有脸抵赖?!”
“阿祖!你个扑街仔又逃补习班,期末是想食零蛋啊!”
一个背着旧书包的小孩从巷道里蹿出来,一边扭头扮鬼脸一边像个炮弹一样直直冲过马路这边,眼看就要撞上林庭语——松田阵平一把抄住他的书包背带拎了起来:“喂,小鬼,过马路要看路啊。”
小孩一回嘴就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林庭语看松田阵平毫无变化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听懂,只能忍笑:“你再不放他下来,他妈妈就要追过来揍他了。”
松田阵平抬头望向马路对面,一个气喘吁吁的中年妇女拎着锅铲刚追出来。眼见儿子被抓住,她原本愤怒的表情一瞬间变成了惊恐和紧张,匆匆忙忙地要过马路——指示灯这时候却变成了红色。
车流密集呼啸而过,她吓了一跳,只能退回去。
林庭语弯下腰,把小孩的脸转过去,让他朝向自己母亲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惶然的面容,用轻柔的、耳语一样的音调说:“你看,你的妈妈很担心你。”
小孩安静了一下,又嘴硬:“那个八婆就只会打人啦,你们赶紧放开我——”
“假如我们不放开呢?”
小孩呆呆地张大了嘴:“……啊?”
“你这么大个了,懂很多事,不好卖你去给别人家当儿子养。”林庭语带着笑意在他耳边说,“做苦力嘛,又嫌小。想来想去只有送去国外,把眼睛嘴巴都封了,卖进马戏团里给人家看着开心。要是你逃跑呢,就打断腿送去街头乞讨。如果你接着找死,那好,小孩子的肾脏肝脏可是卖得很贵的,几十万一副,抢着要——”
小孩子已经开始哆嗦了:“你、你们不要乱搞,我报警哦……”
“你来不及的,堵住嘴塞上车直接开走,谁会帮你呢?”林庭语忽然语调一变,沉声说,“只有你的妈妈,会不顾一切地追上来。如果她刚才心慌意乱追过来救你,没有注意,被车撞到了……”
小孩面上的表情渐渐从惊慌变成怔然,他闭上嘴,出神地望向还被拦在马路对面的母亲。
只是短短的几米的窄路,却好像隔着天堑——只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却好像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这个红灯时间不长。几乎在指示灯转绿的同时,那名中年妇女就急匆匆起步了——她小跑过来,一把抢回小孩紧紧抱在怀里,警惕的眼神在松田阵平和林庭语两人之间打转:“细路仔不识事,有什么跟我说啦。”
松田阵平皱了皱眉,林庭语则是笑了一下:“没什么事,跟他讲一下安全注意事项,在街头跑来跑去很危险的。”
“……多谢啦。”中年妇女稍微松了口气,面色也和缓许多。
她转身把小孩放到地上,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扇在小孩脑袋上:“赶紧给我去补习班!都迟了一节课了!”
“别打头啦会变傻的啊!”
林庭语越过这对站在街头吵架的母子,径直向前走去。绿灯的时间也不长,但是这条街窄得只能容一辆公交通过,所以虽然他的步伐不快,但还是顺利在绿灯结束前到达了街对面。
松田阵平沉默地跟了一会,忽然说:“所以你真的会把人卖去东南亚?”
林庭语:“……”
林庭语扫了一眼周围,没有发现记者和照相机的踪迹,才挂起工作用微笑转过来:“是哦,业务很熟练呢,要体验一下吗?”
那张破报纸上到底又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松田阵平瞥了他一眼,看起来倒是一点不信:“那我应该很值钱吧,那个小孩都能卖那么贵。”
“不,小孩比你贵。”林庭语毫不客气地指出,“小孩子的器官活力比较强,也更受欢迎。你听说过异体共生实验吗?把年轻的实验鼠和年老的实验鼠缝合在一起,取掉老年鼠的部分脏器,让它使用年轻同族的血液和脏器。一段时间后,年老的这只实验鼠就焕发青春了呢。”
“……”松田阵平露出无语的表情,“有点恶心。那按这么说,只要一直移植年轻的器官,自己就不会老了?”
“那要换的东西可就太多了。”林庭语看了看路牌,示意他向右转,“但是美国已经有几家公司提供返老还童的服务,帮助富豪客户定期抽取直系子孙的血浆注射到自己身上去,也产生了类似的效果。”
“那他的子孙没有意见吗?要达到更换器官的效果,抽血的量也很大吧。”
“谁知道,或许给得太多了呢。”
林庭语随口说着往前走,忽然被握住了手臂。松田阵平用的力气不大,但是拇指的指腹刚好按在他的肘窝里,顿时激起一片异样的酸痛。
“……怎么了?”
“没事。”松田阵平把他往道路内侧拉了拉,然后放开了手,“你走里面。”
然后自己绕到林庭语左边,靠近马路的一侧,双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踢着路面上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小块碎石头:“给得再多也不行吧。这种人,明明自己怕死得很,却把别人的命当作能用钱随意买到的商品,听着就想揍他一顿。”
林庭语怔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确实,我给你出飞机票,你去帮我揍他一顿可以吗?”
“那你可要帮我催眠他自己走出保镖的包围圈。”松田阵平也笑了,“或者帮我把你口袋里那个小玩意送进去。”
什么小玩意——
林庭语刚想问,就反应过来了。刚才松田阵平把那个自己改装过的耳机递给他看,他想还回去的时候对方摆摆手说送他了,于是他就随手放进了口袋——
“这个耳机难道还真的能爆炸吗?”林庭语把它拿出来,不敢置信地问道。
松田阵平从另一边裤袋里摸出一个塑料小方盒,对他晃了晃,半透明的盒盖下似乎是一块白色的胶泥一样的东西。
“加上这个就可以了。”松田阵平把这个小方盒轻松地从左手抛到右手再抛回来,然后流畅地又塞回口袋,“一点C4,不贵,用不到几十万。”
林庭语:………………
虽然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过携带C4用于防身的时候,但是刚认识的自称出来旅游的外国男子大学生也能随随便便掏出来一块,还是让他怀疑起来C4是不是什么时候跟一次性手机一样变成了街头小贩立等可取的大路货——以及这个东西到底怎么通过机场安检入境的啊。
那个小小的、造型简单得好像电脑城十元一对的耳机,突然变得烫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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