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绵延的山路终于将要走到尽头时,苏格兰再次开口:“前面就快到地方了。真是惭愧对您说了这么多无聊的话,请您当做垃圾全部抛到脑后吧。要不要使用,如何使用波本,都请您做主决定,不需要顾虑我的心情——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谢谢您愿意听我说这些。”
林庭语沉默片刻,问道:“这些话你跟别人说过吗?”
苏格兰摇了摇头:“虽然可能给您留下了不可靠的印象,但实际上组织内的耳目众多和互相倾轧这一点,我还是相当清楚的。如果我把这些话告诉了其他人,也许‘苏格兰’这个代号早就已经是别人的了。当然,这也未尝不是好事,但是——”
他踌躇再三,没有开口。车辆平缓减速,靠边停下,面前不远处是一条斜度不大的坡道,驱动轮椅就可以轻松爬上去。
坡道尽头是一间坐落在半山腰的开放式小餐厅,装潢传统而简约。客人不多不少,保持在一个能够舒适用餐,又不至于觉得冷清的合适程度。不断有人从附近的山路成群结队地上去,也不断有人携亲伴友地从那里出来。热情的老板娘正在门口送出食客,还笑容满面地塞去了似乎是优惠券一样的彩纸条。
是日常生活的烟火气息。
苏格兰停车熄火,照旧过来为林庭语松开安全带。在交织的气息即将分离时,他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小声说:
“遇到愿意听我说这些的您,似乎就觉得……好像可以,稍微对明天的阳光和晨露,有一些期待了。”
直到进入林间餐厅,安坐在据说是观景视野最好的一个座位上,手边贴心地放了一杯水温正好的大福茶时,林庭语还陷入在某种混乱的深思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已知:我的临时保镖(男)疑似刚刚跟他的对象(男)分手。
又:他的对象(男)正在向我大献殷勤,虽然是希望借我上位。
又:我的临时保镖可能是连续遭受打击,情感上出现一条东非大裂谷,因此向我吐露了疑似告白的话语——应当不是我理解错误吧,这可是会说出月色真美的日本人。
可推:我觉得是一对的两个人都在试图用我无缝衔接。
求:现在应该做什么才能表达我没有兴趣加入这个家。
林庭语:……
完全没有遇到过,这种超高校级修罗场。
不愧是任何推理作品到真相环节都会变成伦理剧的日本,这就是日本分部的日常吗?从路人到同事都在反复给你人生冲击之类的。
现在把贝尔摩得叫回来易容成他留在日本,自己火速买机票跑路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当初也没有人告诉他在东都入乡随俗还包括要参与这种混乱的男男关系啊。
在对面点单的苏格兰倒是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心情很好地跟老板娘闲聊起今天定食用料的产地。
老板娘拍胸脯保证天妇罗的虾是三小时前刚离开海面的,即使是最热闹的筑地市场的批发商也未必有比她更新鲜的水产——“外子的船还在码头拴着呢,您要是有兴趣,打烊了可以领您去海钓。”
苏格兰笑了起来:“海钓吗?我比较喜欢在晚上出去钓鱿鱼。只要挂上灯,那些大家伙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纷纷冒出头来了呢,看起来真是有趣。”
老板娘惊叹了一声:“没想到客人您喜欢大的!鱿鱼可得等上一两个月了。要不然您先留个电话,外子每天下午和晚上都带船,这一带都知道我们本乡家的名声!”
“那就请务必为我预留几个位置了。”苏格兰在她拿来的意见登记簿上写了两行字,然后转头询问林庭语,“您喜欢夜钓吗?晚上的大海相当美丽,荧荧的波光下面是美味的鱼鲜,捞上来现做成片,比米其林的烹调更具野趣。如果您想换换新口味的话,我的刀功也还算拿得出手。”
林庭语:“……”
林庭语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夜黑。
风高。
大海。
孤船。
苏格兰站在甲板上,举着一把雪亮尖利的菜刀,狭长的刀刃上还沾着些许鳞片和不知名的暗红色内脏组织,微笑着问道:“您最喜欢哪个部位呢?”
高天之上的残月已经隐入了云层,令他背光的面容格外晦暗不清。
……
林庭语:“不了,谢谢,我晕船。”
饭菜很快就送上来了,是充满家常气息的蒸饭和炖菜,一点日式料理招牌特色的生鱼片生海胆生鸡蛋之类的东西都没有。林庭语确实没有打算挑战细菌和寄生虫,但苏格兰这样的安排,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意外。
他之前应该没有跟苏格兰交流过自己的口味,为什么苏格兰会知道他不吃生食?
苏格兰搅拌好肥牛以后,拿起一管芥末酱:“您能接受芥末吗?我听说很多人不太喜欢这个。”
林庭语试探道:“确实不太喜欢。”
苏格兰干脆地把芥末酱放到了配料盘里离林庭语最远的地方:“之前就有听组长说您不喜欢辛辣和血食,连牛排都叫全熟。虽然会有些许失去风味的遗憾,但您的心愿是最重要的——如果您有其他的偏好和忌口,也请务必告诉我。”
原来是琴酒卖我。
林庭语稍微放下心来,但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琴酒很少闲聊,即使偶尔主动发起话题,也多半是有关公事。林庭语实在是很难想象琴酒在指令苏格兰过来保护他的时候,还会嘱咐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苏格兰诚实地说:“是我问组长的。我还问了一些别的生活习惯,例如穿衣风格、常用品牌之类的。如果您感到被冒犯了,我很抱歉。”
“……”林庭语觉察出一丝不妙,“他都说了什么?”
琴酒真的能答得上来吗,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关心这些无足轻重的事项的男人。
苏格兰有点迟疑地回答道:“组长叫我闭嘴别想太多,按他的标准执行就可以了……所以我问后勤要了组长平时的用品清单,照着给您配了一套。”
林庭语:。
箱子里的外套衬衣裤子甚至内衣都只有黑白两色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应该说幸好苏格兰还给他留了一件深绿色的毛衣吗。
当林庭语提到毛衣时,苏格兰的耳垂泛起了一丝红:“您喜欢那件毛衣吗?”
林庭语:“……”
林庭语预感后面的话不是他想听到的,于是立刻转开了话题:“这里对面是什么公园吗?”
这个位置确实相当好。竹帘遮挡了其他的客人,而淙淙的流水又能掩盖住他们低声交谈的话语。而且向外的视野毫无阻拦,一望无际的粉色繁花以好像要冲向地平线般的气势煌煌然铺开,间或穿插着绿色和紫色的树木作为点缀,像一床覆盖大地的壮美纹锦。
林间的游人很多。他们穿着浅色的春装,三三两两或停或走,欢声笑语随着清香氤氲的风传遍这条河谷。
苏格兰追随着林庭语的目光,望向了远处接近市区的一片平坦而开阔的空地。细碎的樱花瓣顺流而下,把附近平缓的小河都染成了幻梦一样的绯色。在河谷的另一侧是约有足球场大小的一片平整草地,周围的樱树相对比较稀疏。可以看到草地上已经有人扎下营帐,开始烧烤,大概是划定的露营区域。
草地周围有着黑色的栅栏和路灯。这些标志着界限的装置物沿着河道和林木的轮廓,一直延伸到了更远方的城镇区域。遥遥望去,还能看到一些在休闲公园里常见的健身设施、步道和环形台阶等。
“是的,那是杯户公园。”苏格兰回答,“这条水流应该是堤无津川的分支吧,我还没有从这个角度观察过呢,以前总是从正门或者更好停车的南门进入。”
他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怀念。
林庭语想起安室透讲述的那个故事,心情也变得沉重了些。
“你以前经常去这个公园吗?”
“安室君大概已经把我的过去全部说给您听了吧?”苏格兰笑了笑,“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不过杯户公园有一片活动区,是专门免费提供给民间爱好者进行表演的。大家都可以提交申请,公园审核通过以后就会向你寄送通知。地下爱豆、落语组合、野生乐队,甚至是小学生合唱团都经常在那里表演,周末和晚上的竞争尤其激烈,听说还有人为了抢到周六晚上8点的黄金时段贿赂管理员呢。”
他忽然咳了一声。
“……其实后来我也去过,没想到他们还记得我。”
林庭语:?
你们日本分部的娱乐措施还挺丰富多彩。
比起个人爱好,林庭语比较关心另一个问题:“你这么直接出现没有关系吗?还是说你现在的样子已经是——”
警视厅血案。关系人失踪。无论怎么想,苏格兰都是第一嫌疑人。他有出色的狙击成绩,又跟那个被无罪释放的犯人有杀亲之仇,说不定另外两名警察也因此跟他发生过冲突——但苏格兰仍然光明正大地陪他走进警视厅做笔录,并且自由地在东都活动着。
林庭语瞄了一眼苏格兰的发际,并没有看出面具的贴合痕迹。虽然贝尔摩得的易容手艺出神入化,但人脸毕竟不是画布,该有破绽的地方还是会有破绽。
更何况这类敷料型面具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贴合一段时间以后必须撕下来透气,否则在脸上保持太久,胶剂容易跟皮肤长在一起,不用些特别手法,就要连皮带肉一起撕下来了。
苏格兰一直跟在他身边跑前跑后,从来没见去哪里更新过易容,大概只是靠化妆——总不能是靠那点胡茬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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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樱树抽芽之时:苏格兰篇(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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