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这时确实还没出发。
他正随着长长的队伍行行停停，准备买一张车票去机场。原本组织配了一辆临时用车，但那辆车刚在上一次任务里报废了。
当然打车也不是不行，不过由于最近路上总是频繁出现奇怪的飙车族，公共交通就显得更稳妥一点。
说实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朗姆把大本营设在这里，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整座城市的气质，安室透总觉得当地人比组织成员还像法外狂徒……正常市民会像蝙蝠一样挂在大桥底下，还在他开车经过的时候突然蹦出来大喊“注意安全”吗？不可思议。
不过注意安全这点倒是真的。
特别是在接下来的计划里。
因为目前处在朗姆的眼皮底下，安室透不方便直接联络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公安本部汇报计划，申请支援——他甚至都没有把杜凌酒的信息上报给零组——所以接下来的美国之行，约等于他孤军奋战。
景肯定会从旁协助。但是，考虑到这个机会的巨大风险，安室透不可能让自己的好友涉入太多。一旦行动失败，有必要的时候，他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苏格兰手里，为苏格兰的继续潜伏增加一份功绩。
公安这些年来朝黑暗组织派出了不少卧底，但能坚持到现在的只有他们两个，不能全部搭在这里。
带走杜凌酒的代价，他一个人来支付就足够了。
毕竟……
这个计划，其实也和他自己的目标有关。
安室透伸手进外套内袋，摸到了一块沉甸甸的东西。
那是一个型号已经有点过时的手机，很久没有用来通信或者娱乐了。安室透留着它，只是为了偶尔启动一下里面的某个应用程序——那个来自杜凌酒的程序。
当初那个通过邮件发来的程序安装包，安室透一直留着，但也一直没有把这个程序装到自己真正在用的手机里来。
一开始是不想被杜凌酒通过这个程序挖掘到什么危险的情报，后来则是不愿让其他人——特别是组织里的其他人——知道他有这个程序。万一被组织注意到这样有用的技术，要求上交，那就太糟糕了。
但安室透并不想卸载这个程序。一方面这个程序屏蔽窃听器的功能很好用，另一方面……偶尔也会想看一眼屏幕上那个白底黑字的图标。
似乎只要看上一眼，心里那种隐隐的烦躁不安，就能被短暂地抚平一刻。
可能是因为在朗姆的老巢里待了太久，身体积攒了太多的压力，安室透最近开始频繁做梦。
在这些梦里，他反反复复地陷入暗无天日的暴雨之中，密密匝匝的水滴打在头脸上，虽然不痛，却像是湿透的布巾盖住了脸。那种窒息感，直到醒后很久还没有完全消去。
有时他独自站在大雨中。有时他在奔跑。有时他似乎有一把伞——是一把巨大的、像天穹一样黑暗的伞，握在另一个人手里，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然后伞盖沉沉覆下，他陷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和如雨雾般缥缈的声音。
梦里当然听不到声音，但他能知道对方说了什么。通常一次只能记住一两个字，但同一场梦境来了很多次，就像报纸上的填字格一样，慢慢地一点一点恢复了原貌。
——我现在要给你另一场梦了。
终于拼全这句话的时候，安室透松了一口气，就像某个悬而未决的事件终于被处理掉了一样。但他的轻松没有持续太久，另一股更深重的怀疑迅速涌上心头：这些梦到底是怎么来的？
如果它们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难道和年幼时，无端缺失的那两段记忆有关吗？
假使确实有关联……
为什么以前怎么努力都没有想起来，现在却夜夜梦回呢。
安室透其实有点怀疑这些梦境和朗姆的实验有关。最近朗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堆前代朗姆的实验记录，并且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甚至找了个忠诚测试的借口，把他和其他手下全部丢进实验室里，照章折腾了一番。
大概是因为朗姆还不想真的把人搞死，这些折腾里并不包括药物，因此安室透应对得还算轻松——实验员们态度都挺和蔼，给他上的强度甚至没有公安的训练课程高。
当他度过了所有的“测试”，再出现在朗姆面前时，朗姆也很明显地更热情了一点。
能够面对面见上，本身就是忠诚得到了承认的体现。
正因为这样，朗姆今次才会把绑架杜凌酒的重要任务交给他。
安室透的手指触到了另一个同样硬质，但更薄、也更脆弱的物件，光滑的薄丝巾掠过他的指尖，留下一点点濡湿的粘腻感。
那是一张请柬。安室透已经对上面的内容倒背如流，不需要拿出来打开就能记起这封请柬对应的事项细节。
那是来自大石信久的寿宴邀请，发给了一家有名的法日合资车企。
这家车企规模庞大，技术精良，产品畅销全球，总裁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因此时常成为日本各类上流宴会的贵宾。以大石信久的地位，确实有必要邀请这家车企的总裁参加自己的寿宴——但在没有从朗姆手里拿到这张请柬前，安室透从未想过这样一家声誉卓著的企业会是黑暗组织的囊中之物。
“他们的总裁先生突然身体不适，正在私人别墅区疗养。”
朗姆把请柬交给安室透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决定一家百亿市值公司的总裁的行程，对乌鸦军团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让安室透的心沉了沉，但表面上他还是摆出了恭敬的姿态，听朗姆简单讲述如何以总裁私人助理的身份代为参加这场寿宴，并且从宴会上想办法带走杜凌酒——“你只要把他弄到联络点，后面的事自然有人处理”。
朗姆的命令从来不能只按字面意思理解。虽然口头只是说弄到位于数十公里外的联络点，但是根据安室透一贯的了解，朗姆并不会在计划里留出这么长的一段空白期。
最有可能的是，只要杜凌酒离开会场，出现在其他公共场所，朗姆的探子就会跟上来，确保计划顺利实施——也确保安室透的“忠诚”。
这就意味着……
安室透扫了周围一眼，然后摸出了那个久未使用的手机。屏幕在他外套的遮掩下点亮，显出了一个白底黑字，如同一片树枝堆叠般的图标。
如果你真的在看着——
你会看到吗？
“你在看什么？”黑麦问。
林庭语放下支在脸侧的手，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只是简单地动了一下腰背，再抬起头来时，月光照亮了他苍白得像人偶一样毫无生气的面庞。
自从黑麦把一盒药交给他，又解释了那样的药效开始，他皮肤上所剩不多的血色，就瞬间全部褪去了。
这时他微微转过脸来，那些光亮也随他而动，将机舱内的阴影切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片。
黑麦的身影沉在其中一片里，连带那双原本透亮的绿眼睛，也变得晦暗不清。
“你希望我在看什么？”
十分平静的，如同一条直线的语调。
看窗外毫无变化的云海，还是看手里昭示希望的药盒？
虽然是会让陆阳醒来的药，但只有一个月的量——听黑麦的描述，仅仅是刚能让陆阳苏醒的，而且还不是很确定的效果。
过了这一个月以后，陆阳是会渐渐恢复健康，还是继续沉睡在病床上，或者干脆彻底恶化？
况且，这样机制不明的药物，一个月不足以让任何研究所仿制出同类的产品。如果黑麦手里确实只有一个月的药量，他就应该很清楚，这一份药品完全不可能说动杜凌酒放弃组织，转而与他合作。
毕竟黑麦能成功潜入一次组织的实验室，拿走这份药品，已经是个万难重现的奇迹了。他不可能每个月都去光顾一次守卫森严的实验室，就算有熟人里应外合也不行，组织很快就会发现异常的。
既然黑麦敢于拿这份药出来谈判，那么在黑麦手里，很可能就不止有这一个月的量，还有后续的第二个月、第三个月、半年、一年……足够陆阳彻底苏醒，或者至少能够争取到研发出同类药物的时间。
黑麦的诚意——到底在什么程度？
拿出这样重磅的筹码，又是想要交换什么样的宝物？
那双绿眼睛眨了眨。
忽然，它们出现在了那一道隔断黑暗的光亮里，苍翠的颜色一晃，仿佛一支仍然带着绿叶枝尾的箭，突兀地闯入视野——然后飞快接近，近在眼前。黑色的长发垂下来，重又盖住了一切的光亮。像是潜伏已久的野狼，终于等到猎物自行走入了密林。
这种过度的接近让林庭语的危险直觉瞬间发出了警报——他条件反射地向后侧身，想要让开一点，后颈却被按住了。
“我的希望，你难道不清楚吗？”
密林间传来了很轻的笑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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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异邦骑士之剑：赤井秀一篇（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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