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庭语放下筷子的同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琴酒的效率真是惊人。
林庭语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直接按掉了电话,撑着桌子就要起身去放在一旁的轮椅上——这时一片阴影笼罩在他身上,苏格兰已经熟练地抱起了他。
“我送您下山。”苏格兰低声说。
林庭语不置可否,由着他照常把自己安放在轮椅上,摆正靠垫,盖好薄毯。苏格兰把几张钞票压在餐盘下,推着轮椅缓缓往前走去。
两人沉默地出了餐厅,轮椅前方的脚踏在下台阶时突然卡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脆响。
这是常有的事,本来没什么,直接过去就是了。但这点声响突然打碎了他们之间的沉默气氛,就像激发了苏格兰的扳机一样,他兀然开口:“……是Boss命令我那样说的。”
林庭语怔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苏格兰是在解释自己的试探行为。
他不是没跟Boss正面打过交道,那个老东西的多疑程度简直有十个朗姆加一百个琴酒这么多,干出这种事也不意外。但林庭语还是按住了苏格兰垂在一侧的手腕:“是吗?”
苏格兰点了点头:“是的。”
林庭语缓缓松开手,指尖沿着苏格兰的掌心一路下滑到指尖。呼吸和脉搏一样平稳,但末端的指尖凉得厉害,几乎跟他自己的温度一样了。
他抬起头看苏格兰。
“你在出汗。”
苏格兰苦笑了一声:“啊,是吗?大概是您刚才给我的压力太大了吧。”
林庭语沉默片刻,然后放开苏格兰,把手收回毯子里:“暂时算你过关吧。”
苏格兰欲言又止,直到这段平静的山间小路快到尽头,能看见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保时捷的尾巴,而周围空无一人,最近的游客还在山脚徘徊——直到这时,他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一样,突然转到林庭语面前,半跪下来,隔着薄毯握住林庭语的手,清澈见底的眼睛坚定地直视着林庭语。
“对于我的所作所为,我很抱歉。我对您说的话,也许是出于授意,但并不全是……总之请您万事小心。”
他俯下身,用侧脸贴了贴自己的手背,好像想要为发烫的脸庞降温,但没有成功。
只是抓住林庭语的手,用力更大了一些,林庭语甚至能感到骨节处微微的疼痛。
“请您……不要向组长提出换掉我。”
说完这句话,苏格兰就飞快地站起来,转到轮椅后去,似乎是因为过于匆忙,甚至在后轮上面绊了一下。
然后轮椅又平稳地前行了起来。
保时捷重新发动的时候,林庭语望向了后视镜。苏格兰和空荡荡的轮椅一起停在路边,一直目视着保时捷这里,直到山林遮挡了身影和视线。
琴酒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扫了林庭语一眼:“怎么了,苏格兰有问题?”
林庭语沉默了几秒钟,收回视线,放低座椅靠背仰躺下去。
“暂时没有发现,再观察两天吧。”
琴酒冷笑一声:“优柔寡断。”
“省省吧,你手下能干活的还有几个人?”林庭语眼皮都不抬,“门户再清理下去就要变成光杆司令的人就别太冲动了,小心你家里空房间太多,朗姆看不下去塞几个得意弟子给你用。”
琴酒的脸黑了。
那辆黑色保时捷沉重的吼叫声也彻底消失在山路远处后,苏格兰才动了一动。
他弯下腰,想把轮椅折叠起来,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整个人猛地摇晃了一下,立刻紧抓住轮椅的扶手,过了半晌,空茫而放大的瞳孔才渐渐重新聚焦。
这时他口袋里震动了起来。苏格兰用微微颤抖的手拿出了电话,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人信息,然后接通了。
“苏格兰?”安室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苏格兰用力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面上已经冷汗涔涔:“……我这里现在安全。”
说出这句话都让他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不得不撑在轮椅的靠背上,努力调整着呼吸。
还好琴酒已经把杜凌酒接走了。不然再拖久一点,他可能就要控制不住药物带来的生理反应了。
杜凌酒不借助任何仪器和药剂,仅靠观察就能精准地判断出谎言,也实在有些超乎苏格兰的意料了。
他之前也稍微查了一下林庭语的公开资料,里头是有些夸张的传闻,比如对视一眼就能催眠任何人之类听起来就很像宣传噱头的描述。但自从见面以来,林庭语一直表现出一副……安分和无害的样子。
会被贝尔摩得捉弄,会被学生们古怪的行为震撼,做笔录的时候也耐心配合。偶尔会表现出点轻微的不满,但从来没有真正发怒过。
就算他是伊甸园那条擅长玩弄人心的蛇,看上去目前也在冬眠期,只会安安静静地盘在窝里打盹。
让一直保持观察的苏格兰,也不禁被这种闲适的氛围感染,渐渐放松了警惕。
忽然,这条蛇睁开了眼睛。
明明总是困倦又懈怠,仿佛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也不想动弹,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还有呼吸——原来在亮出属于兽类的竖瞳时,也会显出那样好像被紧紧扼住脖颈的致命感。
蛇类是最有耐心的猎手。
它们只发起一次攻击。
“我打听到了他加入组织的契机,稍后把资料整理一下给你——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你怎么了?”
“没事。”苏格兰这次回答得更快了。
在反应最强烈时那阵近乎虚脱的感觉过去以后,现在他确实好多了。停在原地再休息一下,四肢的力量也回来了几分——当初的药物抗性训练还是有效果的。
近年来日本分部和外界的冲突相当激烈,白刃相见的场景不在少数,经常就会有杀红了眼把枪口转向自己人的情况出现。为了压一压大家的火气,减少不必要的内耗,组织给各成员都发放了一些用于快速镇定精神的针剂。
苏格兰也照例领了,但一直没有用过。他不需要。在瞄准具的视野里,所有人无分贵贱都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但是在那道平静的目光投过来时,苏格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会被识破。
会被觉察出什么吗?会被问到什么无法回答的问题吗?沉默也是一种回答的话……对方怎样都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吧。
苏格兰犹豫了一下。
然后,因为紧张而一直收在大腿两侧,藏在桌面下的手,摸索着从宽松冲锋衣的暗袋里夹出了一支无针注射器。
他不是没有接受过反测谎的训练,很清楚真相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被话语泄露,而是被身体本能的生理反应出卖。姿态、表情、血压、呼吸……所有这些因为说谎而被刺激出来的变化,是意志无法完美控制的。
但药物可以。
即使是先进的体征监控仪器,也会被两片小小的安定骗过去。只要让神经从根源被平缓下来无法做出反应,就能交出一张“正常”的答卷。
幸好溪水的声音足够大,掩盖了注射器发动那一刻的细小喷射声。
苏格兰见过其他行动组成员使用这种针剂,也在紧急时刻给别人注射过。他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对方的表现。现在想起来,还是应该花点时间观察一下的。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表现得怎么样,林庭语是不是察觉了他的不对——大概是有察觉的吧?不然为什么在最后,会突然握住他的手呢。
但林庭语没有说什么。
离开了这么久以后,琴酒也没有折回来给他一枪。
——暂时算你过关吧。
这句话在苏格兰的脑海里反复回旋,让耳边的声音都变得遥远和模糊了——他猛然回过神来,回应了同伴的呼唤:“不……你不要来找我,也先不要给我发资料。杜凌酒刚才对我起了一点疑心。”
安室透的声音过了一秒钟才响起来:“需要启用后备计划吗?”
苏格兰用力晃了一下脑袋,思路清晰了几分。他一边慢慢推着空轮椅绕过山坡,一边低声说:“没事,我能解决。另外,杜凌酒……态度有点奇怪,他好像不怎么认同组织的一些做法。”
安室透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言下之意:“你不会是想要策反他吧?”
“……我觉得有成功的可能。”
“太冒险了景,我们对他一点都不了解。而且他就算有什么别的心思,现在也不会站到组织的对立面——今天琴酒才给他发了个暗杀任务,他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暗杀任务?”苏格兰想了起来,“是你在咖啡厅里提到的那个吗?”
“对。我没有听到任务的细节,你回头可以留意一下他的行程,会出动到杜凌酒的,一定是相当重要的角色,说不定——”
“就他?暗杀。”苏格兰短促地笑了一声,“他扣得动扳机吗。”
“景!”
药物的余韵让苏格兰的大脑有点轻飘飘的,像是浮在云端一样,但好友不赞同的声音又强行把他拉回了坚实的地面。他扶着额头,从那种快速下坠般的眩晕感里好不容易走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抱歉。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安室透的声音过了一会才重新响起:“我会去再查查杜凌酒的底细。如果能发现他——确实有来到我们这边的可能,我会想办法的。但如果……”
“不,先不要了。”苏格兰深吸一口气,“就按原计划吧,现在是我的场合。如果他把你的行动和我联系起来,你也会有麻烦的。”
几秒的安静后,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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