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怔了怔，显然没有理解这个命令，但他的身体已经自动执行了——他伸手按住了关门键，电梯门在打开的一瞬间就重新合上。
外面的人似乎也立刻反应过来，按住了开门键。两方角力之下，在一阵静默的拉锯后，电梯最终执行了先接到的指令——它开始缓缓向下移动了。
苏格兰警惕地盯着门口，另一只手伸进了西服外套里：“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庭语拿出放在公文包侧袋里的，组织配发的那只平板手机，它正在发出低微的蜂鸣震动。他垂下眼，目光落在上面的文字通知提示：“我暂时不想跟外面那个人碰上面，特别是你也在。听说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用我那边的话说，这人命里带衰，少接触他为妙。”
苏格兰用了点时间消化“衰”这个显然不在他字典里的形容词，然后建议道：“既然是这么碍眼的人，我稍后找个时间把他清除出去？或者您有什么计划吗？”
林庭语揉了揉额角：“你动不了他，那是朗姆。”
电梯里的空气一瞬间凝结了。像是空调突然坏了一样，温度陡然跳水般下降。苏格兰搭在轮椅架上的手指收紧了一下，然后立刻放开。
这一切只在片刻。几秒钟后，电梯叮一声来到了地下停车场的楼层，门打开了。
苏格兰率先迈出门去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让开位置给林庭语的轮椅出来，并且贴心地伸手为他挡着电梯门。两人很快来到了车上，林庭语看苏格兰照例忙前忙后把一切处理妥当，在车辆刚启动的时候突然说：“你很好奇朗姆？”
苏格兰一边控制车辆切入开往停车场出口的队伍，一边回答：“确实很好奇，毕竟那可是朗姆……我加入组织一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以前听过枪械教官说那是个死了老公的蛇蝎美女，不过您刚才用的代词是‘他’没错吧。”说到这里，他忍俊不禁，“这传言也太离谱了。”
林庭语平淡地说：“当然会离谱，这个传言是他自己制造的。”
苏格兰这次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朗姆他……是有某种特别的爱好吗？难道说，教官看到的蛇蝎美女……”
林庭语回忆了一下朗姆的长相，再想象了一下这个好像老年版伏特加的脑壳下面配上凹凸有致的女体的样子，深觉辣眼，连语气都带上了一分嫌弃：“不，我想不至于吧。蛇蝎是蛇蝎的，但是美女就——”
林庭语卡壳了一下。
不，不能用常理推测。
这可是日本，古今中外是个有点名气的男人都要经历女装或性转的日本，据说极道猛男都可以作为美少女爱豆出道的日本。
朗姆虽然之前一直在美洲活动，但确实是个纯血100%的日本男人，而且现在是组织日本分部的高级成员，大小也算个名人了。已知日本分部的情报组新人们都是经过朗姆审核才加入的，而且这些新人们个顶个有病，甚至热衷于拿命去性骚扰琴酒，那么作为他们老大的朗姆，有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奇怪癖好，似乎也不是说不过去……
什么无伤大雅啊这简直影响市容了吧！
林庭语突然的沉默，让苏格兰变得更为沉默了。两人一路沉默着经过长长的旋转车道来到地面上，汇入车流的时候，一道新邮件的提示音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现在已经接近通勤黄金时间，路面上车辆很多，因此苏格兰没有去阅读邮件，而是顺势换了个话题：“那么，您是见过朗姆本人吗？”
林庭语总算有理由把朗姆女装的污染画面清出大脑，心情变得轻松了些，就随手摸了一支原子笔在指间转起来：“对。前代朗姆死的时候，他可是连夜逃走了。”
“……”苏格兰谨慎措辞，“可能您没有听说过，但是日本这边一直有朗姆为了继承父亲的权势而……的传言。如果他们知道您透露了这样的消息，再把这件事传到朗姆那里，我担心朗姆可能会对您不利。”
林庭语瞄了他一眼：“有谁会知道？”
苏格兰顿了一下，然后笑了：“好的，如果有谁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朗姆，我就去请他保持安静。”
倒也不用这么复杂，你保持安静就可以了。
林庭语不置可否地转过头望向车窗外：“不用担心，朗姆不会因为这件事动我的——正相反，他还要靠我来证明他的无辜呢。”
苏格兰又是沉默了一阵，才问道：“您当时也在那里？对不起，我知道这是绝对禁止讨论的秘密，但是……”
“原来在日本这边禁止讨论吗？”林庭语笑了一声，“那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我当时不在现场，但是你应该听说过吧，前代朗姆可是死在港岛——”
他指尖一弹，原子笔飞了出去，稳稳地落回到它原来所在的置物盒里。
“那是我的地方，没有可以避开我眼睛的事。”
车辆赶在上班高峰期前通过了几个最容易堵塞的路段，顺利来到了米花大学门前。苏格兰对着保安出示了一下证件，报出预约手机号，就把车绕了几圈开到了一栋异常安静的教学楼前。
林庭语望着后视镜，有些迷惑地问：“后面那些学生……他们是在追着车跑吗？”
苏格兰：“……是吧。”
说追着车跑，其实是有些过于高度概括了。仅仅在后视镜里可见的那一小片区域，林庭语就看到了滑板、独轮车、旱冰鞋和平衡车等等匪夷所思的代步装备，整体呈现出一个看上身还算个人，看下身群魔乱舞的奇异景象。
“他们好像在喊什么？我们的油箱起火了吗？”
“……我想并没有。保安会拦住他们的，今天上课这栋楼附近一带都清场禁入，我还特地请他们检查了望远镜的不当应用问题。请您放心吧，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
苏格兰的声音突然断了。林庭语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望去，看见了那栋教学楼前那位身姿笔挺，笑容可掬，正在朝这边招手的，莫名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老爷子。
林庭语：“……”
林庭语：“他没死？”
苏格兰：“听说只是突发心梗，急救得当已经没事了……至少这次他身边，没有围着大群的学生吧。”
林庭语：“……”
林庭语面无表情地指出：“但他身边整整齐齐地站着三排至少五十个警察。”
苏格兰：“……”
林庭语继续面无表情地指出：“而且看胸标都至少是警部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说过，今年有193名新入职的警部补吧？”
苏格兰：“……”
苏格兰艰难地说：“那是东大的警部补。毕业于其他大学的部分，我没有做相关调查，是我的疏忽，非常抱歉。”
Lucky直到下课也没有出现。
林庭语今天受邀到米花大学，是为这一期开在东都的国际刑警高级警务培训班讲一节犯罪心理学的实践应用课。他本来准备的主题是“如何利用警犬区分普通市民和潜在罪犯”，为此需要一条警犬作为配合，现场演示如何用警犬的动作表现向周围的人群发出暗示信号，从而通过反应识别出可疑对象。
苏格兰原本是计划自带Lucky。但他出去打了个电话以后，只是回来神色凝重地向林庭语摇了摇头，说Lucky来不了了。鉴于在场警察众多，林庭语没有追问原因，直接向大石先生提出了借用一条警犬和它的训练员的请求。
他本来以为会有些麻烦，因为日本这里的公务申请流程是出了名的冗长，临时借用警犬和训练员不知道要打几寸厚的报告。没想到大石先生听了以后，十分流畅地回答道：“没有问题！鉴识课的田村警视今天也在这里参加学习，我这就去请他协助。”
林庭语：？
在大石先生奇迹般地赶在上课前五分钟带着一条呼哧呼哧的黑背和一名制服齐整的警官来到教室里时，林庭语忍不住问道：“大石先生，请问您在东都大学和米花大学之外，是还在日本警察厅兼职吗？”
不然怎么说协助就协助。
大石先生端正而礼貌的笑容一丝变化都没有：“林先生慧眼！我确实曾经从警察厅退休，那是一段相当难忘的岁月呢。”
……真是丰富的工作经历。
林庭语再次对他肃然起敬，并且决定端正态度，好好上课。
虽然在上课途中，他好几次听到学生（警官）们似乎在窃窃私语“我好感动，他真的在试图教会我”之类令人迷惑不已的发言，但他还是坚持把内容讲完，并且感到自己的耐心又得到了进一步的锻炼提升。
作为助教负责在旁沟通警犬训练员的苏格兰则是一再看向那些窃窃私语的学生们，表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在宣布课间休息后，他先是走向几个聊得最起劲的警官——似乎都是年轻的警部补，礼貌地提醒了一番，这才回到林庭语身边，送上了早前准备在保温杯里的茶水。
“现在的新人实在是有点太浮躁了。”发现林庭语在盯着他的时候，苏格兰解释道，“在宝贵的学习时间里，却将心思全部放在奇怪的地方，尤其是在不停地谈论您的……和我的外表，实在是令人困扰，因此我去稍作劝诫。”
林庭语越发迷惑了：“我今天的穿着打扮有什么很奇怪的地方吗？”
“一点也没有。”苏格兰有些难以启齿，“他们在……称赞您的外表。我下次为您换一套更低调的造型吧，休闲一点的。您上次提到的那两个衣服品牌，他们似乎在东都没有开分店，我晚些时候再去对比着找找看类似的款式。”
林庭语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格兰刚刚一闪而过的，融合了尴尬、恼怒和羞耻的神色，追问道：“他们真的是在称赞吗？我说过的吧，你不适合说谎，而且你的说谎额度已经用完了，你现在是要挑衅我吗？”
苏格兰：“……”
苏格兰的表情一瞬间看起来竟有些视死如归般的安详：“那些话我实在无法复述出口，我会请培训班的组织者好好调查一下学员的心理状况，拜托您不要再问了。”
刚才一直专心授课，只在偶尔停下来喝水时断续听到一些奇怪言论的林庭语：……
谢谢，本来还有点好奇，现在完全不想知道都被谈论了什么连苏格兰都无法直视的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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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樱树抽芽之时：苏格兰篇（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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